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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关于文化兴衰的理论 - 历史分光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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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关于文化兴衰的理论

  历史上夭折的文化,颇不罕见,良渚不过其中之一而已。自古讨论盛衰兴亡的历史著作,不胜枚举。几年前,Joseph Tainter对于十八个复杂社会体系的各种崩解现象,提出综合研究。他介绍了许多种对于文化衰亡、社会解体的解释。此处不能一一讨率。如加分类,这些原因不外天灾、人祸、社会失调、人谋不臧、资源欠缺(或改变)、适应不良诸项。最常见的解释,当然是内外各种问题,同时发作的"并发症",会拉垮原本兴盛的大国王朝。
  史学与考古学著作中,颇不少此种研究。以天灾为例,西方传说中,大西洋洲就是在火山地震海啸中沉沦海底。二十年前,有人将爱琴海上迈诺亚(Minoan Civilization)的衰亡,归因火山爆发与海啸巨浪,使克里特岛上的古代文化一蹶而不能复振。

  地震与瘟疫,使中美的雕提华克文化(Teotihuacan Culture)澌灭无存。同样的理由,也往往用来说明中美玛雅文化的衰亡。

  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巴文化(The Harappa Civilization)曾有过辉煌的成就:城堡、宫殿、民居、建筑整齐,并有文字符号。遗址分布,遍于天竺,但是在梵文文化出现时,这一古老文化已荡然无存。对哈拉巴文化覆亡的解释很多。一说以为长期水患,而导致淤泥沉积,掩盖农田,也使道路不能通行。

  在中国的历史上,根据《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一篇,西周末年的宗周王畿曾有过一次大地震,以致山陵为谷,再加上犬戎入侵,西周终于覆亡。

  外族入侵,也常常导致国家灭亡,文化衰落,中国历史上例子多了。西周亡于犬戎;东汉时西羌入侵,中国耗尽国力,以致三国分裂,最后五胡乱华;秦汉帝国的中国文化,经历了南北朝的转型,才得以重组为隋唐的中古文明。这是大家都熟悉的历史,已毋庸征引专著。世界史上的例子呢,举一例言之:白种人入侵新大陆,不仅将美洲大陆上原居民正在发展的历史,一笔勾销,划下了终止号,而印第安人的人口,也削减到只有少数孑遣。这也是大家熟知的史实,毋需征引专著。

  资源短缺,当然可以使人口少,结构简单的社会解体。例如,鱼群忽然改变了聚集的区域,是可使不少捕鱼为生的社区改业或迁徙。甚至复杂的大型社会,如果太过于依赖某一种资源,这一资源的减少,亦会导致社会崩解,文化衰落。古代埃及是依靠尼罗河泛滥的农业文化;尼罗河的定期涨落稍有改变,影响所及,足以使埃及的统一局面,沦为分裂。

  人谋不臧,亦是历史学家,尤其中国史学传统,常用的解释。中国朝代更迭,历史上每以奸佞当道朝失纲纪,以致政治败坏,民不聊生。西方史不中,罗马衰亡也是常见的论题,吉朋的名著,即于帝位更迭,税收太重,贵族与官吏品德败坏,特加注意,以为罗马政府腐败之极,以致蛮族入侵时,无可抵抗,而且人心已死,遂予外来宗教(基督教)发展的机会。

  以上所述,单一原因拉垮一个复杂社会的解释,终究不够周全。大多史学著作,在讨论国家衰亡,王朝崩溃时,大体都像吉朋一样,列举众多原因,以解释非垮不可的局面。然而,有了不少原因,是否还须最后触发崩溃的一些因素?这种因素,也许正如机缘,要因缘凑合,一个赫赫声势的文化与社会,方会土崩瓦解。简单的看法,这一个机缘,即是拉垮社会与文化体的原因。世间不少史学菱,其实常误以为缘为因,一些单因素的解释,每为如此着眼。

  从整体综合众因以解释的史学著作,西方中大约以斯宾格勒与汤恩比两家最为著名。斯氏名著《西方文明的衰落》,将文化体比喻为生命体,经历了童年、成长、圆熟,及死亡的阶段。在"理念"圆熟时,一切都定型了,这一文化体也不再有创造的活力,也不能面对情况的改变,在其晚年,只有念旧的古典精神:精致,却走向兀亡。

  斯氏以诗一样的笔触,哀婉的道出人类文化体的生命历程。但是,文化体终穷不是一般生命体,一代又一代,文化体托身的社会的成员,有其新陈代谢,并不像复杂生命体那样无法超越肉身,也不像复杂生命体那样无法裂解为新的单元。社会体不会有先天注定的生长极限与生命极限。斯氏的看法,毋宁只是叙述,而不是解释。

  汤恩比穷毕生之力,成一家之言,他的《历史研究》有十二卷之多,却不是向宿命低头的史观。他用挑战与反应模式,解释人类历史中二十一个文化体的盛衰兴亡。一个文化体必须面对各种挑战,每通过一次挑战,这一文化体即成长一些。文化体托身的社会体,渐渐会有若干精英,成为"当权者"的少数。在文化体面对挑战时,成功的因应与调适,这些少数精英获得了权力与地位。但是,社会内部却势必有不满的份子(汤氏称为内部的普罗阶级),社会的外部也有觊觎的外族(汤氏称为外部的普罗阶级)。一个文化体在内外交迫之下,如果能脱胎换骨,即可能更上层楼,有更多的文化成就。反之,内外冲突的后果足以拉垮文化体。汤氏将这脱胎换骨的过程,当作文化精神的提升。因此,汤氏的史观毋宁比斯氏为积极,竟可说是重视"精神动能"的史观。

  Joseph Tainter也是全面的讨论文化体的崩解与衰亡。不过不像斯氏与汤氏,诉之于文化的精神动能。他借用经济"报酬递减"的现象,说明文化体系托身的社会,习惯于若干措施与策略,以组织其成员的情形。但是,一切措施与策略,都有效果递减的情形。在到达边际效应的临界点时,输入的能量不但不会产生前此的功能,而且会逐渐减少。在正向转为负向时,这一社会体,犹如不断亏蚀的老店,终于一步一步走向崩解。一个社会提高本身的复杂程度,也是提高调适能力的策略。不过,复杂的结构也不能因为不断提高其复杂程度,而取得相应的效果。到了复杂组织边际效应的临界点时,这一结构本身即不免成为负担。换句话说,复杂组织本身可以压垮自己。

  汤氏与Tainter的观点都可以称之为"疲倦理论"之列。金属弹簧可因金属疲倦而出失去弹性,终于断裂。毛绒纤维,成线成幅,日久纠结性疲倦,织物也会敝败。不过,汤氏理论的疲倦主体是少数当权者,尤其这些人的意志与能力。Tainter理论的疲倦主体则是结构性的自我累积,导致负性效应。Tainter的理论似乎更有说服力。若两种理论相合,则一个复杂结构的少数当权者,贪恋权力,滥用权力,并且当权层长期缺少足够的新陈代谢,又因依附权力的臣属增加,享用造成的资源浪费……以致一方面上层负担加重,头重脚轻,另一方面缺少更新功能,无法开展新的应变策略。积累的后果,即是Tainter所指陈的"报酬递减"效应。

  再从系统文化的角度看,一个复杂系统,Herbert Simon的辞汇,一个复杂系统是由本来可自主而且稳定的若干单凑天一个复杂系统。

  这些几乎可能离解的部分(nearly decomposable system)能合而为一,端赖有一个掌握枢纽的主要单位,也就是汤恩比所说的少数当权者代表的核心部分。这一部分,在其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时,各个构成的单位(可称为次级系统),共享复杂系统的集合功效,会选择留在大系统之内。一旦核心部分不再能发挥其原来作用,甚至成为次级系统的负担时,亦即相当于西周末期的"王纲解纽",则其次级单位,不再留在系统内,终于裂解分离为若干独立的系统。这些独立的系统,因为掌握的资源不及原来大系统的取精用弘,其能够成就的业绩也就不免逊色。社会体崩解后文化衰微,本是相联并生的现象。以上所举诸例,有的是庞大帝国,有的是考古文化代表的复杂社会体,并不是只从任何一类发展形态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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