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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词笔记五则(2) - 古典文学知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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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诗词笔记五则(2)



  欢迎丈夫落第归来

  古代女人没有资格进科举考场,而某些对此事十分关心、又会写诗的才女就以此作为吟咏的题材。其主题大体有三种类型:其一,叮嘱丈夫功名到手以后早早回来:“闻君折得东堂桂,折罢那能不暂回?”(唐·彭伉妻《寄夫》之一)——这是祝愿型。其二,埋怨丈夫离开自己而去,说这等浮名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厮守:“千里长安名利客,轻离轻散寻常。难禁三月好风光,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宋·刘彤《临江仙》)——这是怨恨型。其三是上述二型的综合:“利锁名缰,几阻当年欢笑。更那堪,鳞鸿信杳。蟾枝高折,愿从今须早,莫辜负,凤帏人老!”(宋·孙道绚《风中柳·闺情》)

  这三种类型都不免儿女情长,只考虑家庭生活的正常化,而重点在于请求丈夫及早归来——当然最好是成功归来。可惜科举考试考中的永远是少数,大部分考生一定名落孙山。如果自己的丈夫考不中,后事将如何?从这个角度写诗的女人甚少,估计她们是一则伤心一则窃喜吧:夫贵妻荣的前景渺茫,就这样在家厮守过日子也好。男人一旦科场得意就容易变坏,正如女人一旦情场得意就容易变美一样。

  清代太仓女诗人毛秀惠曾经就丈夫落第而回写过三首很有意思的七绝:

  新妇竞扫学轻盈,俗艳由来易目成。谁识天寒倚修竹,亭亭日暮最孤清?

  寒女频年织锦机,深闺寂寞掩重扉。却怜鸩鸟为媒者,空向秋风理嫁衣。

  重阳风雨滞幽斋,失意人难作遣怀。篱菊已花还觅醉,便须沽酒拔金钗。——《乙卯秋,外赴金陵省试不售,诗以慰之》

  毛诗角度尖新,立意也很高远:第一首用对比手法写两种妇女。一种是“俗艳”的,容易被人看好。所谓“目成”,出于屈原《九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另一种是高雅的女性,她们如 杜甫在《佳人》一诗中形容的那样“幽居在山谷”,没有知音。毛秀惠的言外之意说,在科举考试中,文章恶俗而时髦者才能合于主考诸公的尊意,真正雅洁脱俗的好文章反因曲高和寡而不得人心。诗人拐着弯子劝慰丈夫,用心良苦。

  第二首的拟容与取心更妙。说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自甘寂寞的寒女,专心纺织,不暇他顾;另一种是急于出嫁的浮躁浅薄之徒,热衷于整理嫁衣裳,可又嫁不出去,因为媒人不肯为她们说好话。《离骚》“求女”有云:“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这里变其意而用之,以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为媒人,说只要他们居中作梗,士人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很难了。这里很有些讽喻的意味。言外之意说,丈夫啊你何必热中于赶考,像一个急于出嫁而又找不到好媒人的可怜虫呢,不如自甘寂寞定下神来干自己该干的事情。

  第三首不用“比兴”,径用“赋”体,直书其事,直抒其情。现在正是重阳佳节菊花开放的时候,等你回来咱们弄点酒喝喝,为了迎接你的归来,我情愿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变卖了去换酒——这里化用唐人元稹“泥他沽酒拔金钗”的句意,化被动为主动,可谓神来之笔。这样立言,要比说几句榜上无名,脚下有路之类的劝慰之词高明多了。

  人们常把目光短浅称为“妇人之见”,这样的用语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臭气。妇女的见识何尝都短浅呢,毛秀惠的眼光就要比她丈夫至少是赴金陵省试时的丈夫更远大,而态度极亲切,毫无女强人的霸气,实属难能可贵。

  毛秀惠其人很有水平。据《苏州府志》,她的诗集题作《女红馀艺》,附于其夫王愫(存素)的《朴庐诗稿》之后。《清诗别裁集》选过毛秀惠几首诗,并介绍说王愫“娱情画理,不慕荣华;闺中人亦同素心,读其诗,想见其幽居之乐”。话虽不错,但语气不对头。从这三首诗看,王愫的不慕荣华潜心艺术,正与“闺中人”的劝慰开导大有关系;把毛秀惠看作是她丈夫的附庸,未免大错特错。

  “正喻夹写”之法

   诗歌当中用些比兴象征之类是极常见的情形。有时人们为了表现某一主观的想法而去寻找一个对应的物象,为本体制造出一个喻体来;在另一种情况下则是纷纭的物象给了我们以启示,结果实实在在的物象成了突然出现的喻体和象征。在前一种情况下,人们先有所指而后得到能指;而在后一种情况下,人们以业已存在的物象为能指,忽然悟出它在自己心目中的所指。表现这一领悟,只懂一点修辞学不够用了,得有一点艺术细胞才行。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充分注意到这种情形,作过若干精彩的论述。他写道:“东坡云‘作诗即此诗,定知非诗人’,此言最妙。然须知作诗而竟不是此诗,则尤非诗人矣。其妙处总在旁见侧出,吸取题神,不是此诗,恰是此诗。”(卷七)“旁见”则非常见,题材虽普通,“题神”却出于作者的创作。他又说,能指与所指之间要“不脱不粘”,这才能“自然奇雅”(补遗卷六),这个提法也很妙。如果“脱”了,则作者过于奇特的思想感情只有他自己明白,读者无从领会;而如果“粘”呢,则不免近于公用的比喻或象征,读者早已熟悉,用不着拜读阁下的非创之作了。

  袁枚指出,“旁见侧出”的“题神”应予点破,这种写法他称为“正喻夹写”,并列举过许多例句:

  依人檐宇下,底作不平鸣?——《咏铁马》

  想通天上银河易,力挽人间风气难。——《阻风》

  傍晚灯偏光焰大,罢官人更热中多。——《咏秋暑》

  漫夸利涉乘风便,始信中流立脚难。——《过十八滩》

  敢云阅历多辛苦,最好峰峦最不平。——《山上行》

  但有路可上,再高人也行。——《咏太行山》

  只缘心尚在,不免泪常流。——《咏蜡烛》

  漫道纱厨凉似水,明中易避暗中难。——《咏蚊》

  如此等等。这些 诗句大抵是在咏物或写景(所谓“正”或本题)时突然一下子联想到世态人情上去,其感慨议论出于一般意料之外,而仍在情理之中,内含哲理,可发深思。这种情形跟通常的打比方路径相反,道理则相通。袁枚的总结是有意义的。

  打比方切忌过熟,“正喻夹写”亦复如此。《随园诗话》卷七引用别人的话说:“凡人作诗,一题到手,必有一种供给应付语,老生常谈,不召自来。若作家,必如谢绝泛交,尽行麾去,然后精心独运,自出心裁。及其成后,又必浑成精当,无斧凿痕。”“谢绝泛交”即所谓“创作”,作家靠这个立言;只来老生常谈,顶多只是“写家”而已。

  原载: 《 博览群书 》( 2011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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