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生死两渺茫(2)
只听日后娘娘冷冷道:“你也敢无礼。”反手一挥,背后竟如生了眼睛般,袍袖直拂云铮胸膛。
云铮一拳还未击出,便觉一股大力涌了过来,竟是不能抵挡,狂呼一声,凌空跌出三丈开外。温黛黛惊呼着便待扑上去,但日后娘娘长袖轻垂,便已拂了她肩井穴,刹时她已无法动弹。云铮武功虽不如人,但那股剽悍勇猛的冲劲,却是天下无双,方自跌倒在地,翻身掠起,又自扑上。日后娘娘袍袖再展,云铮再跌再起,但三五次过后,他连一招都未递出,便远远跌了开去,一次比一次跌得重。他这才知道这号称武林第一奇人的日后娘娘,武功确是神奇不可思议,自己纵然再练十年,也未见敌得过人家。
一时之间,云铮但觉万念俱灰,仰天长叹一声,目中流下泪来,只听日后冷冷道:“凭你这样的武功若想救她性命,除非一死。你若死了,她才可定下心来,只看你有没有决心死的勇气?”
云铮突然仰天狂笑,道:“原来你只是要我死么?那还不容易,云某早已活得不耐烦了。”
铁中棠死后,他便早已心灰意冷,此刻悲愤化作失望,更觉了无生趣。要知云铮性情激烈,冲动时从来不顾生死,此刻又怎会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狂笑声中,一掠而起,竟要投身那万丈绝壑之下。
哪知日后娘娘袍袖拂处,竟又拦住了他。
云铮怒道:“你连死都不让我死么?”
日后娘娘道:“这面崖下,俱是海水,你跃下也未必会死。若是决心想死的人,往那边跳去。”
她竟未回头。云铮狂笑道:“温黛黛,我生不能陪着你,死后却再也无人能阻我与你相见了。二哥,你也慢走一步……”狂笑未了,他身子已落入另一边那万丈绝壑下,只有那充满悲愤的狂笑声,却仍在人们耳中激荡。
半日前云铮将铁中棠击下断崖,半日后他自己投身断崖下,他只道这一死不但可救得温黛黛性命,还可洗清他的罪疚,临死前心里想必十分安然,但他却未想到他这一死,可叫活着的人如何忍受?
何况,这铁血大旗门下的两大弟子,是江湖后起一代中最富朝气,最有前途的两大高手,他们的性情虽是极端不同,但一个是机智百变,临危不乱,一个是热情充沛,临难不苟。这两人正都是下一代热情少年的典范,铁血男儿的楷模,江湖中正不知有多少事等着他们负担。但如今,他两人竟在一日中相继死去,这对江湖而言,又是何等巨大的损失,何等深沉的悲痛。
温黛黛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心却已碎了,含泪的眼睛,望着日后娘娘,那目光中的悲痛怨恨,谁也指叙不出。只见日后娘娘竟霍然回过头来,那苍白的面容上,竟也满是泪痕,缓缓道:“将温黛黛送入留云馆,好生看着她。”语声中竟是充满关怀亲切之意。
温黛黛却真想破口大骂:“你既将他逼死,为何还要流泪?”怎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两个少女走过来抱起了她,她无助地被抱下了山。
日后娘娘目送她们身形消失,突然仰天苦叹,轻轻道:“不想大旗门下,竟终于有了个为情而死的男子……”她面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已泛起笑容,竟不知是悲、是喜。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无人能猜得出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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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留云馆,窗明几净。
这时正有四条人影,飘然而出,掠向海滨。
海滨,渔船上,静寂无声。
那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盘膝而坐,仰望苍天。
她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寂然静坐。苍天,碧海,衬着苍苍的白发,当真有如吴道子彩笔下的绝妙图画。
留云馆中掠出的四条人影,远远便顿住身形,瞬也不瞬地瞧着她。四人身法均极轻灵,谁也未曾发出丝毫声息。那老婆婆虽未回首,却已觉察,突然沉声道:“过来。”
四条人影齐地一紧,对望一眼,终于掠了过去,却原来正是“鬼母”阴仪、阴嫔、易冰梅与冷青萍。这时阴仪那经常阴沉的面容,竟又现出激动之色;阴嫔嘴角常带的娇笑,也已无影无踪。老婆子缓缓转身,面对着她们,三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目光瞬也不瞬,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嫔突然颤声道:“大姐……”
老婆子缓缓道:“三妹。”
阴嫔身子一震,突然疯狂般掠上船头,站在那老婆子面前,眼睁睁瞪着她,道:“大姐,真……真的是你?”
老婆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缓缓道:“不是我是谁?”
阴嫔轻呼一声,双膝一软,扑地,跪在船板上。
阴仪整个人却似已呆了,一步步走上船头,口中喃喃道:“大姐,真的是你……大姐,真的是你……”
老婆子也似呆了,喃喃道:“二妹……二妹……”
阴仪道:“三十年不见,不想终是还能见着大姐一面。”
多年来艰辛岁月,似已将她心肠炼成如铁石,虽在如此激动之心情下,身子仍是站得笔直。老婆子喃喃道:“三十年……三十年了,唉!日子过得有时是那么慢,但有时又觉得三十年只是一转眼的事。”
阴仪道:“是……”
老婆子道:“你可忘了么?我临走的时候,还替你们梳了次头发,想不到……现在……你头发都白了。”
阴仪垂首道:“大姐头发也白了。”
老婆子惨笑一笑,道:“白了白了!二十年前就白了,唉……想不到一转眼间,我竟已有三十年未替你梳头。”缓缓自怀中掏出把破旧的梳子,梳子上还嵌着粒珍珠,想必昔日一定是十分鲜艳而时髦。但如今,这梳子也正和她们姐妹一样,虽还残留着一丝动人的痕迹,却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珠光也已发黄了。
老婆子目光凝注着梳子,半晌半晌,惨然笑道:“你还记得么?这梳子就是昔日我为你梳头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