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两眼泪不干(9)
熊猫儿忍不住自心底发出崇敬的——笑,叹道:“你和白飞飞,又是多么不同的两种人!她的生存是为了死亡与仇恨,而你,你纵然死,却也是为了别人的生存……”
外面狂风的狂号声更凄厉了,就像是妖魔的呼号,一心要攫取人们的生命,撕裂人们的灵魂。
突然间,前面传来洪亮的呼声。
“停步……扎营……停步……扎营!”
呼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狂风中从前面传到后面。浩浩荡荡的骆驼队,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但沈浪与熊猫儿还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帐篷里,直过了约摸顿饭功夫,才有人将他们移出去。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既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搬运物件声,更没有敲打声。
但此刻,他们却瞧见快活王那豪华的帐幕已在一个避风的大沙丘后支起,还有四五个较小的帐篷分列在两旁。
两条大汉将他们送到最左边的一个帐篷里,帐篷里零乱地堆着些杂物,一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朱七七。
朱七七早巳在期待着沈浪。此刻,她瞧见了沈浪,她目光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渴望。
她渴望能投入沈浪怀中,渴望能与沈浪紧紧拥抱在一起。即使她将在这拥抱叫,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沈浪却被放在另一个角落里,他们间相距虽不过咫尺,但在她眼中却仿佛天涯般遥远。
她纵然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向沈浪那边移动一寸。她根本无法触及他那纤长的手掌,坚实的胸膛。
她惟一能触及的,只是他那温柔的目光。
她的目光已和他的化在一起——那不止是目光的融合,也是生命的融合,灵魂的契合,那正是没有任何力量所能分开的。
那已不需任何言语来表示他们的心意。
王怜花长叹一声道:“沈浪,你莫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沈浪微微一笑,道:“没有人怪你。”
王怜花苦笑道:“我虽然和她在一个帐篷里,但那罪却真不好受。她竟始终瞪大了眼睛,瞪着我。她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断我脖子似的。”
他长叹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的怨恨竟有这么大的力量,她虽然只不过是瞪眼瞧着我,我却已忍不住要流冷汗。”
熊猫儿忍不住道:“你会怕她?”
王怜花道:“我自然不是怕她,我只是怕她那目光,怕她那目光中所含蕴的怨毒之意。那种怨毒无论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怕的。”
熊猫儿默然半晌,叹道:“不错,仇恨的力量,的确可怕得很。”
王怜花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世上惟一比‘爱’更可怕的力量,就惟有‘仇恨’,我现在总算已能明了这句话的意思。”
突听帐外一人大声接口道:“不错,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就是仇恨。”
语声中,白飞飞已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织金的厚呢长袍,用一根金带束住了她满头披散的黑发,看来就像是沙漠中最美丽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温柔而可爱的,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丝冷酷的、诡谲的光芒。
她目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脸,微笑道:“现在,你们应该已体会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没有人说话,朱七七已恨得说不出话来。
白飞飞悠悠道:“我这样对你们,只是要你们尝一尝仇恨的滋味……在这以前,你们真的恨过什么人吗……”
她飘然走到朱七七面前,缓缓道:“但现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朱七七咬着牙,瞪着她。
白飞飞缓缓笑道:“我不许你和沈浪乘一匹骆驼,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却已恨我入骨。”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明明知道……”
白飞飞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许多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义却变得十分重大。”
朱七七突然嘶声大呼道:“不错,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飞飞道:“我只不过将你和沈浪分开,你就如此恨我,那么,假如你的母亲被迫终身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相见,只因她被人污辱已无颜再见他,到最后却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无情地抛弃……”
她神情渐渐激动,凄厉地接着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时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着那使她生下这孩子的人,所以也将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声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着,你一生下来就活在只有仇恨,没有爱的世界里,就连你惟一的亲人,你的母亲都恨你,而你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
她—把抓住朱七七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又如何?”
朱七七动容道:“我……我……”
白飞飞凄然一笑道:“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然想像不到这种事的。你只因有人不许你和你的情人共乘一匹骆驼,就自觉已是世上最悲惨的人了,就已恨不得将那人一刀刀杀死,一寸寸割开。”
朱七七垂下了头,顿声道:“我没有这意思。”
白飞飞手指一根根松开,站直身子,长长吐出了口气,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温柔而又可爱的笑容。
她回眸向沈浪一笑,悠悠道:“她既然没有这意思,明天就还是让她和王怜花坐在一起吧。”身子一转,盈盈走了出去。
帐篷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却有人送来了食物和清水,而且喂他们吃了。他们还是无话可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叹息一声,喃喃道:“这真是个不可猜测的女子。到现在为止,我真不知是应当爱她,还是应当恨她。也许……是该怜悯她吧。”
这时,帐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里,鲜红的火花,被狂风吹散,犹如满天流星火雨——这时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帐篷里的沈浪等人,自然瞧不见这奇丽壮观的景象。
他们只听见急箭破风之声,嗤嗤不绝,还听见远处隐隐似有呼喝狂叫之声,自狂风中一阵阵飘来。
王怜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猫儿道:“莫非有人来袭?”
王怜花道:“谁敢来捋快活王的虎须!”
沈浪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关外民风强悍,多为化外之民,眼见得快活王车马侍从如此之盛,说不定也会来动一动的。”
熊猫儿笑道:“无论如何,这对咱们总是好的。”
王怜花冷笑道:“这也未必见得。那些野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说不定……”
突然间,一人闪身而人,急服劲装,长身玉立,眸子里光芒闪动,却正是那精明剽悍的急风第一骑。
熊猫儿眼睛一瞪,道:“你来干什么?”
急风第一骑微笑道:“王爷有请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见教?”
急风第一骑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戏登场,各位不瞧瞧,实在可惜……同时,王爷更想请沈公子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帐篷之外,却是静悄悄的,大汉们一个个身上都裹着厚重的毡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着了。
快活王那华丽的帐篷里,虽有灯光透出,但却寂无声息,沈浪他们就坐在帐篷外的阴影里。
这时那呼喝狂叫之声,已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