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〇
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点,他发育不全,只因为他在娘胎中已经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压挤。
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卓东来是孪生子,本来应该有个弟弟,在母体中和他分享爱和营养的弟弟。
他先生出来了,他的弟弟却死在她母亲的子宫里,和他的母亲同时死的。“我是个凶手,天生就是凶手,”卓东来在恶梦中常常会呼喊,“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我的弟弟。”
他一直认为他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又不服气。
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他手足的先天障碍,自从他成年后,就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常常会因为练习像平常人一样走路而痛得流汗。
可惜另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他永远做不到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做不到。
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身体上的某一部份永远都像是个婴儿。
卓东来手背上也有青筋凸起,是被热水泡出来的,他喜欢泡在滚烫的热水里。
他沐浴的设备是特地派人从“扶桑国”仿制的“风吕”。
每当他泡在滚滚的热水中时,他就会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他弟弟的身边,又受到了那种热力和压挤。
——他是在虐待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他是不是也同样将虐待惩罚别人当作一种乐趣?
现在卓东来心里所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他想的是件更有趣的事,他想小高和萧泪血。
一个人是天下无双的高手,而且还有一件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可是他的命运却已被注定了,注定要死在他父亲铸出的宝剑下。
另外一个人本来是必将死在他手里的,根本就完全没有抵挡逃避的余地。
可是宝剑却在这个人手里。
——这两个人之中死的是谁?
卓东来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要笑。
可是他还没有笑出来,他的笑容就已经被冻死在他的皮肤肌肉里。
他的瞳孔已收缩。
只有在真正恐惧紧张时,他的瞳孔才会收缩。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类的事了。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个人用一种他直到现在还不能了解的方法,打开了他这密室的门,已经鬼魂般站在他的身后。
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卓东来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不信。
他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萧泪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的。”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卓东来忽然长长叹息。
“神鬼无凭,鬼神之说毕竟是靠不住的。”他说,“否则你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死在高渐飞的‘泪痕’下。”卓东来说,“冥冥中本来已注定了你的命运。”
他又叹息:“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说法多么荒谬可笑。”
“以前呢?”萧泪血问,“以前你信不信?”
“未必尽信,也未必不信。”
“所以你就想尽方法要我去杀高渐飞。”萧泪血又问,“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们两个人之中究竟是谁会死在谁手里?”
“是。”
“不管死的是谁,你大概都不会伤心的。”
“我的确不会。”卓东来说,“不管死的是谁,对我都有好处。如果你们两位一起死了,更是妙不可言,我一定会好好安排你们的后事。”
他说的是实话,卓东来一向说实话。
因为他不必说假话。
在大多数人面前,他根本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对另外一些人说谎根本没有用。
萧泪血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他喜欢和这一类的人交手,那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能和这一类的人交手远比做他们的朋友愉快得多。
“我一向也只说实话,”萧泪血道,“我说出的每句话你最好都要相信。”
“我一定相信。”
“我知道你还没有见过我,你一定很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实在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