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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三陪大臣 - 王莽

历史今天:1986年4月29日 国产“运七”飞机投入客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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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三陪大臣

第十七章 三陪大臣



  ●大汉天子这一剑,没伤着他一根汗毛,却生出了那个被称作“割袍断袖”的千古秽典,成了文化人嘴里男性同性恋的雅谑。
  ●在董贤泪眼汪汪、楚楚可怜地满足了哀帝的欲望之后的第二天,我们这位痴情的天子就亲笔写下了诏书,要封心上的人儿为列侯。
  ●如果不是风尘仆仆旅途劳累的话,奉诏回京的王莽,一定会吟出一篇大赋,好好抒发抒发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
  ●酒酣耳热之际,哀帝拍着董贤的肩膀:“你们看看!大汉二百多年,有过这么年轻有为的大司马没有?二十二岁!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没准儿还尿炕呢!诸位公卿,朕有心向古圣学习,效法大尧禅舜的故事,把江山让给董大贤人!”


  别担心,哀帝这千古流传的一剑下去,只不过割断了龙袍的一只袖子。
  说得更精确些,只是一尺七寸三分五左右的半拉袖子。
  但大汉天子这一剑,却产生了那个被称作“割袍断袖”的著名历史典故,两千年来,也不知被多少人说在嘴上、写在纸上、记在心上。直到今天,人们说起男性同性恋,还常常使用这个典故。赶明儿您再听人说谁谁谁有“断袖之癖”的时候,可千万别以为那是在说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喜欢撕衣裳玩儿。
  且说哀帝穿着被割去半拉衣袖的龙袍,怪模怪样地来到御书房。
  息夫躬、孙宠两人早就等出了一脑瓜子白毛汗。
  “皇上,大事不好了呢!山,山上长了草了!”
  “皇上,他说的不对,是石头,石头在山上!”
  哀帝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山上不长草长什么?石头不在山上又在哪儿?你们也得答应啊!就这还机密大事哪,白糟蹋朕挺好的一件龙袍,你们不知道朕倡导节约啊?得让你们赔偿朕的经济损失!
  息夫躬、孙宠你一嘴我一舌,好不容易才把这团乱麻倒清楚。
  原来,东平国境内接连出了两件怪事。一是危山的土平白无故地隆了起来,土上还覆盖了绿茵茵的草,平平整整,就跟长安的驰道一样;二是瓠山有块巨石,没招它没惹它,居然从原来的地方横着挪了一丈多地,这还不算,它还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九尺六寸高的大石头,就像人一样杵在那儿,怪吓人的。
  山土成道,巨石自立,这都算不了什么机密大事,真正机密的,值得向皇上报告的,是东平王刘云借着这两件怪事大作文章。
  刘云领着他的王后,不顾山高路远,亲自跑去拜祭,又烧香又磕头,还念念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回到银安宝殿,又命人在王宫里搞了个微缩景观,照着瓠山巨石的样子也立了一块,还弄了点子黄蓓草,一本正经地把那石头当祖宗给供了起来。
  息夫躬、孙宠说到这儿,哀帝发话了:
  “这真是机密大事,够插三根鸡毛!驰道,是京师才能有的,如今竟出现在东平国境内,难道东平国要另立朝廷不成?巨石自立,更是有讲,当年孝宣皇帝起自寒微,就是应了泰山石立的征兆!”
  息夫躬、孙宠赶紧搭茬儿:
  “皇上您大圣明了!够我们学习一辈于!我们琢磨过了,一块破石头,东平王凭什么又是拜又是祭的?准没安好心!说不定,他是在求上天把这个征兆应在他的身上呢?所以我们两人才火急火燎地向您密奏,搅了您的午睡,真不好意思!”
  哀帝习惯地一挥袍袖,挥到半道上才想起袍袖已经被割断了,没法儿弄出那种潇洒的风度来,只好凑合着比划了一下:
  “国事要紧,朕不会怪罪你们的!不光不怪罪,朕还要大大地封赏呢!不过,以你们两待诏的身份,密参诸侯王,可没人相信,明儿个朝臣聚议,会说你们是胡说八道。这么着吧,朕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找上侍中驸马都尉董贤,算是你们仨一起检举,说话就有分量了!”
  哀帝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董贤立上一大功,他早就憋着要封董爱卿一个侯位,可一直没有正当的理由,总不能说是因为董贤陪皇上睡觉就封侯吧,好说也不好听哪!
  息夫躬、孙宠倒不在乎多一个人来分功劳,只要皇上重视他们的密报就算齐活,下面的事,就是擎等着升官发财了。
  哀帝对东平王的谋逆大案抓得很紧,在皇上的亲自过问下,案情很快水落石出。东平王后经不住三夹两拶,老老实实交待了自己怎么指使巫师傅恭、婢女合欢等人,借着祭祀巨石的机会,求上天保佑东平王刘云当上天子,刘云又是怎么伙同星象学家高尚,散布帝星昏暗、皇上的病好不了的谣言,为自己得天下进行舆论准备,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办案人员一翻汉律,这都是死罪啊,不敢怠慢,赶紧请示哀帝。
  哀帝都快乐晕了。
  “既然汉律上有明文规定,还请示朕干什么?咱们是法治又不是人治,依法惩处,依法惩处!”
  刘云抹了脖子,东平王后被弃了市。处理完有罪的,当然就该打发那有功的了。
  哀帝于是任命息夫躬为左曹光禄大夫,孙宠为南阳太守,至于董贤,暂时还当着他的侍中驸马都尉,不是哀帝不给他升官儿,而是有更大的官儿在等着他呢!当然,暂时没有实授官职,荣誉性的爵位却必不可少,三个人都被赐爵为关内侯。
  董贤没理解哀帝的良苦用心,当天晚上就使开了小性儿:
  “皇上您说是对我董贤爱到一万分,可是有名无实,才给了个小小的关内侯,也不提升官职,就凭我董贤对您的贡献,怎么也得封个‘列’侯哇!”
  哀帝低声下气哄着心上人儿:
  “咱们俩的交情谁不知道?还在乎那些虚名儿?再说了,你怎么也得给我点儿时间嘛,不要着急,慢慢来,早晚我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朕对天发誓,如果我不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你的级别问题,我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乖,听话,啊!”
  哀帝其实也有难处,本来举报东平王这事儿,就没董贤的份儿,凑凑合合写进了功劳薄,已经让哀帝有点儿提心吊胆,生怕让明白人看破,说天子徇私情,拿着大汉的官职爵禄讨娈童的欢心。更何况,丞相王嘉那个死犟筋,从一开始就怀疑东平王的案子有猫儿腻,冷言冷语没少在哀帝耳朵边上苍蝇,哀帝不过是假装没听见,可到底王嘉是百官之首,他的意见很有分量呢!
  可是哀帝宁可得罪丞相,也不愿让心上人儿受委屈。
  于是,在董贤泪眼汪汪、楚楚可怜地满足了哀帝的欲望之后的第二天,我们这位痴情的天子就亲笔写下了诏书,要封董贤他们仁为列侯。
  哀帝就怕丞相王嘉从中作梗,没敢直接宣布,先让老丈人孔乡侯傅晏拿去给王嘉过过目,省得他当着群臣反驳哀帝,在大庭广众之中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让天子下不来台。
  事实证明,哀帝这个心眼儿还真留对了,王嘉果然举双手反对封董贤为列侯,幸亏诏书是私下传阅的,王嘉也算给皇上留了面子,只不过用封事的形式表示他的这种强烈反对:
  “董贤他们仁被赐关内侯的爵位,已经让群臣议论纷纷了,都说是因为皇上您爱幸董贤,才连带息夫躬、孙宠两也一道蒙受了皇恩。这种流言到今儿个也没完全止住。怎么着,您还打算再施惠泽给他们?您不怕朝中百官说三道四啊?您要真想奖励功臣,也行,您把董贤他们检举东平王的奏章给公开喽,让大伙儿看看董都尉到底算不算功臣!也好堵住他们的嘴不是?您得广泛征求公卿大夫博士议郎们的意见,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该怎么封爵赐土您就怎么封、怎么赐,这才是正理。不然的话,只怕冷了大家伙儿的心,说什么的都有,这不是往您自个儿脸上抹黑嘛!当然了,天下是您的,您乐意封谁赐谁,别人也不能拦着您。可您怎么也得走走程序呀,这样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是您一个人的责任呀!当初孝成皇帝封淳于长为定陵侯,就走了这么个过场,让大伙儿讨论过,大司农谷永说应当封,果然,后来淳于长犯了事儿,谁也不敢说是孝成皇帝任人不当,谁让他谷永也同意的呢!结果不是谷永担了责任!臣王嘉没什么才干,不称职,也知道顺着圣意可以保住自己的地位,可是臣不敢那么做,为什么?臣得尽职尽责来报答您的厚恩哪!”
  这道封事句句在理丝丝入扣,弄得哀帝也含糊起来:
  “让朕公布董贤的奏章,这不是难为朕吗?息夫躬他们在御书房举报东平王的时候,董贤还枕着朕那半拉袖子作梦呢!公布,朕拿什么公布!王嘉呀王嘉,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朕真是瞎了眼,让你接替孔光、朱博、平当他们当上丞相!早知道这样,根本就不该把你调到京师来!朕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儿嘛!”
  哀帝恨王嘉,可也只能在心里恨,人家说得有道理,就算是天子也不好怎么着。这件事只好搁浅了。
  可是董贤那头实在不好交待。哀帝一下狠心自我拯救:
  “就这么点儿小事朕都不能作主,这西瓜皇上还当个什么劲!来人!通知在京所有二千石以上的大臣,连那个王嘉都算上,马上召开御前紧急会议,朕要宣布任命!”
  人齐了之后,哀帝没鼻子没脸一通发火:
  “你们还都是朝廷重臣哪,没一个替朕着想的!朕继位以来,身子骨一直不硬朗,你们有谁像董都尉那么关心照顾过朕没有?啊,说呀,怎么都哑吧啦?”
  群臣怎么说呀?我们谁也没董贤那两下子,献上自己不说,连媳妇儿、妹子全都搭上!
  哀帝见大伙儿都不言声儿,更逮着理了:
  “没词儿了不是?好,就算你们不能像董爱卿那样全身心地忠于朕躬,可身为重臣,总该替朕留点儿心,别让坏人反叛朝廷吧?你们脱了袜子数数,朕登极以来有多少人犯过谋逆大罪,你们数得过来吗?不说别人,就说东平王刘云,那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祝诅的问题!他的黑手都伸到了朕的身边了!那个东平王的侍医叫什么伍宏的,就是他派来的!说是给朕号脉诊病,其实还不是打算瞅冷子给朕下一副毒药弑了朕!你们就这么瞪着两眼看着刘云的阴谋差点儿得逞,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你们还都是股肱之臣呢!要不是侍中驸马都尉董贤董爱卿嗅觉灵敏,朕今天还能坐在这儿吗?你们当中有些人,还逼着朕公布董爱卿的检举奏章,有什么奏章?形势急迫,董爱卿是口奏的,来不及写!对了,就是口奏的,朕可以向高祖皇帝保证!古书上写得好,要任用德行高尚的人,以表彰他的长处,‘用德章厥善’嘛!既然书上都写着呢,你们也用不着发表什么意见了,朕宣布:封董贤为高安侯,孙宠为方阳侯,息夫躬为宜陵侯!各赐食邑一千户,钦此钦此,散会散会!”
  王嘉还没来得及发言,就让哀帝给轰走了。而且,连着好几个月,哀帝称疾免朝,愣是不给王嘉面君陈奏的机会!
  董贤靠三陪陪出了个高安侯,顿时抖了起来,连出气儿都比早先粗了许多。
  哀帝高兴没几天,老天爷不知趣,又搞了一次天狗吃太阳的故伎重演。
  封建时代的人太迷信,把日食这种很普通的天文现象看成是上天的警示,按照规矩,得来一次“举直言”,让群臣充分发表意见,指摘朝政的不妥之处。
  王嘉可算逮着机会了,洋洋洒洒搞了一大篇封事,通篇都是说这次日食就是老天爷在批评哀帝对董贤这个幸臣过于宠爱,以致弄得阴阳再次失调云云。
  哀帝刚看了两行,就看不下去了:
  “这老头儿也太倔了,真是得理不饶人!收起来收起来,看看还有别的说得像人话的奏章没有?”
  内侍手里捧着几封奏章,犹犹豫豫。
  哀帝一抬头:
  “那是什么人上的?是不是又在挑高安侯的毛病?”
  内侍摇摇头:
  “启奏皇上,这些是贤良周护、宋崇等人上的,是说新都侯王莽的事………”
  “哦?新都侯王莽不是就国好几年了吗,怎么还有人惦记他?管他呢,只要不是说高安侯坏话的朕都看,呈上来吧!”
  周护、宋崇等人的奏章其实写得也挺激烈,反正那阵子科学不发达,谁也说不清楚日食是怎么回事,既然皇上让“举直言”,那就举吧,“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到了沙家浜了。大不了像王嘉那道封事一样,让“收起来”算完。所以周护、宋崇等人不管不顾,可劲儿地为王莽唱赞歌:
  “皇上,日食就是阴阳失调,什么叫阴阳失调?就朝廷而论,忠臣贤才在朝为阳,在野为阴,如今新都侯王莽,就国三年,奉公守法,循规蹈矩,为了维护朝廷的威望、法律的尊严,知道您是爱民如子的明君,他宁可逼自己犯了法的亲儿子自杀,也不敢有丝毫护短,像这样的忠臣、贤才,不在朝中却赋闲在野,它能不日食嘛!您要想让老天爷消气儿,就该重新召回王莽,让他帮着你治理国家,这阴阳不就调了吗!”
  敢情王莽还有这么大本事,能避免日食!
  哀帝这阵子的心思全在维护爱卿董贤身上了,王氏外戚,在他眼里早已是昨日黄花,长不出几个像样的骨朵了,就算召回京师,也不怕惹出什么麻烦,何况,这几年王莽表现不错,召他回来,兴许能牵制一下王嘉这些人,还有傅、丁两家的外戚,让他们自个儿斗去,省得老盯着朕的董爱卿不放!
  想到这儿,哀帝吩咐内侍:
  “朕记得好像是去年,谏大夫杨宣上过一道封事,也是说王莽这事业的,当时朕没看完,也让你‘收起来’了,你把它找出来,朕再仔细看看。”
  内侍在库房里翻腾了一阵,把快长虫子的杨宣封事呈到哀帝面前。
  哀帝打开一看,越看越感动:
  “你瞧瞧,杨宣多会说话,比有些人强多了!他说:孝成皇帝把维系汉室江山的重任托付给朕,对朕的崇高品德了解得再透彻不过了,那是具有深远战略意义的英明决策!——这是当然,朕是汉室江山的正宗继承人嘛!你看,他又说啊:先帝的本意,难道不是想让朕代替先帝,在太皇太后驾前奉承孝道吗?——这朕做到了,只要有空,哪天不在太皇太后跟前请上几回安?朕是天下第一孝嘛!朕对太皇太后,比对亲奶奶还亲呢!噢,他还说:太皇太后年近七旬,经历了丧夫亡子的几次忧伤,却还从大局出发,敕令亲属王莽等人自动辞职,对朕的外家丁、傅两家退避三舍,这种心境连过路的人也会为之流眼泪淌鼻涕。何况朕呢!——这个朕理解,老太太孤苦零丁,也不容易!那,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最感人,他是这么说的:‘时登高远望’……算了算了,朕就不念了!”
  杨宣封事的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
  “时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
  延陵是汉成帝的陵墓,杨宣是在问哀帝登上高处向延陵望去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心中有愧么?
  这句话哀帝当然不好意思再念出来,不过,他倒真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王老太太,七十岁的人了,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自己这几年又一直跟董贤腻呼,实在也顾不上怎么照顾她,如今既然有人提出王莽被遣就国跟这次日食有关,那就召回来好了,总比让王嘉在那儿胡说八道强得多!
  当然,召回来只能以“侍太后”的名义,绝不可以像周护他们建议的那样,帮着朕治理国家,朕又不是小孩子,历史的教训值得警惕,当年王莽是怎么跟朕对着干的,朕还没全忘掉呢!
  即使只是回京侍奉姑母太皇太后,这对王莽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伟大胜利了。当他奉诏从新都城回来,一踏进阔别三年之久的长安,卷土重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啊,长安!我王莽又回来了!”
  如果不是风尘仆仆旅途劳累的话,王莽一定会吟一篇大赋,好好抒发此时此刻自己的激动心情。虽说自己这方面的天赋并不咋的,但毕竟当年在黄门郎任上,跟汉赋大家扬雄、还有刘氏第一才子刘歆有过很深的交往,诗词歌赋的一般知识还是学到了一些,吟个赋什么的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吟不好,还吟不坏吗?
  可是,当他安顿下家眷,叫上三叔平阿侯王谭的儿子中常侍王闳一道,进宫去拜见太皇太后王政君的时候,这种愉快的心情,不说扫荡殆尽,也已经七零八落了。
  在堂弟的马车上,王莽听王闳讲了一路,不是丁、傅两家怎么作威作福,就是董贤怎么举家邀宠,听得王莽直摇头:
  “想不到,真想不到!才三年的工夫,大汉的病又沉重了这么多!一个傅家,一个丁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如今再加上一个董家,大汉的日子好过不了了!”
  王闳不愿意破坏堂兄难得的好心情,关上了话匣子,不说了。
  “咦,怎么不说了?对了,你是怕哥哥我听了生气,对吧?不碍事儿的,你说,我不生气。这几年,在新都那个鬼地方呆的,人都呆傻了,朝廷大事一点儿也不了解,特别是什么花絮啦,什么小道消息啦,什么内幕新闻啦,没人跟我念叨!你是我们王家所剩无几的还在朝中任职的人之一,中常侍嘛,知道的第一手材料多,要是不打算作为独家新闻卖给记者的话,就挑几样说给我听听,我爱听着哪!”
  王闳想了想,挑了一件高兴的事,向堂兄报喜讯:
  “您知道不知道,那个老东西快不行了!”
  王莽兴奋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脑袋碎地一下磕在了车顶横梁上,疼得他哎哟一声:
  “哎哟!你说的不会是永信宫那个什么皇太太后傅老婆子吧?”
  王闳一笑:
  “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您这么激动?”
  王莽也觉不出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刚磕出来的大包呢,眉飞色舞:
  “她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当初要不是为了她,我还不至于在上尊号的事情上得罪了皇上,在新都那个鬼地方一呆就是三年!这下可好了,那个了太后已经翘了辫子,她再一蹬腿儿,丁、傅两家的势力就成了没娘的孩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大汉有救,大汉有救了!兄弟,哥哥我这可不是幸灾乐祸,实在是傅老婆子忒霸道,她一天不死,大汉就没一天安宁日子!”
  王闳半信半疑:
  “丁、傅两家是皇上的外戚,就算傅老婆子死了,皇上不也照样优待他们?怎么会树倒猢狲散呢?”
  王莽拈着长须笑了:
  “兄弟,这你就不明白了,丁家、傅家虽然都是皇上的外戚,可他们自己不团结,丁明、傅晏两个大司马,谁听谁的?傅老婆子一个女流之辈,在后宫捻酸吃醋是行家里手,可要说起玩政治,她还欠点火候!她以为让皇上并设大司马是好事呢,哼,这叫两雄并立,犯了兵家大忌!这会儿她活着,怎么都好说,哪天一咽气,这两大司马都得给撤喽!”
  王闳也受了王莽情绪的感染,眼睛里放出光来:
  “您是前任大司马,有丰富的执政经验,现在皇上又亲下诏书把您召回京师,您看,丁明、傅晏下台之后,您会不会重挂大司马将军的印绶呢?”
  王莽摇摇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关键在皇上那儿。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召我返京不过是替这次日食找个说词而已!他心里的大司马,恐怕早就定好了!”
  “谁?”
  王闳很想知道王莽说的是谁,他挺佩服自己这位堂兄,别看在新都窝了三年,说是什么消息都听不着,可人家脑袋就是好使,那叫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王莽笑而不答,看着路边一座富丽堂皇的府第,下巴颏一扬:
  “这是谁的宅子?都盖到了未央宫的北门外了!”
  王闳恍然大悟:
  “您是说高安侯董贤?皇上原来有擢升他为大司马的意思!怪不得呢,皇上前几天为益封他食邑的事情对丞相王嘉发那么大脾气!”
  王莽来了兴趣:
  “王嘉又是怎么回事?等拜见完太皇太后说给我听听!”
  这时马车已经驰到了未央宫北宫门,两人下了车,王闳是中常侍,有令符,王莽是奉诏侍奉太皇太后,宫门侍卫早已接到通知,所以根本没问他们,就让他们并肩进了宫门。
  王政君这年已经七十出头了,在她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个穿着镶边红裙少女的风采,在经历了丧夫亡子亲属凋零的若干次打击之后,她的精神和肉体都苍老得不行,让王莽鼻子一阵阵发酸。
  “侄儿王莽叩见太皇太后!”
  王政君睁开老眼,抖抖战战扶起侄儿: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莽忍住心头的酸楚:
  “姑母,您,您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王政君点点头:
  “倒还凑合。你们老太太怎么样?”
  “谢您惦记,侄儿母亲尚还安泰,这几年在新都城她一直念叨着您,天天给您烧香祈福呢!本来她要一起来的,在道上感了点儿风寒,就………”
  “唉,也真难为我那可怜的弟妹了,就没享过什么福,好容易盼着儿子成了大器,又跟着到新都去受了三年的罪!巨君啊,是姑母没能耐,没能保住你的职位……”
  王莽赶紧摆手:
  “太皇太后不必如此,其实,侄儿以为,这三年的新都,侄儿没有白呆,不光结交了不少名士,对百姓的疾苦、吏治的得失,也比在京城时了解得更深了。这就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王莽并不是宽慰姑母,事实上,新都的几年韬光隐晦,使得他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了,这对他今后重入政界绝非坏事。而且,作为一个政治家,或者说是想成为政治家的人,只了解皇上眼皮子底下屁股蛋子那么大点儿的天地是远远不够的,这种地方早就不是庐山真面目了。京师是国家的门脸儿,只有糊涂到家的皇上,才会不下本钱拾掇门脸儿呢!
  王政君见王莽想得挺开,心里的歉疚才平舒了些: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这几年,你也吃了不少苦,你瞧瞧你,都有白头发了……”
  王莽笑笑:
  “您以为侄儿还是小孩子哪?侄儿今年都四十四了,也该长白头发了!”
  王政君扳着手指数了数:
  “我是孝宣皇帝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入的太子宫,转年有了骜儿,那年我才二十出头。孝元皇帝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骜儿六岁,你娘生了你。那年,济南东平陵咱王家祖坟出了异兆,墓门梓往枯木萌枝,枝叶繁茂,一直长到了墓室之外。都说这是咱王家兴盛的吉瑞,唉,一晃四十多年了,咱们王家是历经兴衰,到如今,朝中已经几乎看不到王家什么人了!我也老了,也没那个心气儿了,看着丁、傅、董三家瞎折腾,把朝政弄了个乌七八糟,也没心思去理会他们了!我只盼着他们别闹得太出格,好歹让我蹬腿之后有脸去见先帝、皇儿和大汉的列祖列宗,就算冲北烧了高香了!”
  王政君说得是十分动情,惹得王莽也酸了鼻头、痛了心头:
  “姑母您也别太难过,有道是世事沧桑,风云变幻,谁又敢担保丁、傅、董三家没有拔蜡吹灯的那一天?于今之计,您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保养身体,以不变应万变,但将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怕现在闹得欢,就怕秋后拉清单!这一笔一笔的帐,都给他们记着,总有秋后算帐的时候!”
  王闳自打进了王政君的长信宫,就一直没机会插上话,这会儿好容易逮着他们喘口气儿的机会了:
  “姑母,巨君堂兄是咱王家的千里驹,您还不找个机会跟皇上说说,让堂兄重入朝堂!咱还不是骄傲自满,就董贤、丁明、傅晏他们几个,绑在一块堆儿也不是堂兄的个儿!”
  王政君对侄儿王莽吃几碗干饭心里当然有数,不说跟丁明、傅晏比,就是跟眼下在哀帝面前最最得宠的董贤董侯爷比,王莽也要在许多方面胜过他不止一筹!
  于是王政君点点头:
  “巨君不光是王家的千里驹,也是汉家的栋梁树!这样的人才,不被重用,简直是浪费!巨君,你放心,我会去向皇上推荐你的!”
  王莽对姑母的厚爱十分感谢,但他凭着第六感觉,预料到重入朝堂这件事绝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姑母太皇太后的心意,侄儿领受了,但这件事情也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皇上这颗心全在董贤身上了,只要有董贤在,王莽的起复大概就只能是一张画饼!姑母,您还千万别急着跟皇上提这档子事,特别是说什么也不能贬低董贤、抬高侄儿,这样肯定会适得其反!弄不好,皇上又会遣侄儿重新就国呢!”
  王政君认真想了想,觉得王莽考虑得真有几分道理,她点了点白发苍苍的凤首:
  “巨君果然是越来越深沉了!朕就听你的,先不急于求成,等待时机吧!这样也好,你可以好好调养调养,有空儿呢,就领着你娘到宫里来陪陪姑妈,这几年,姑妈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闷坏了呢!”
  王莽、王闳辞别了王政君,驱车而去。
  王闳心里还是有疙瘩:
  “堂兄,我觉得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严重!以姑母的身份,向皇上推举个把官员,还至于出漏子?大不了跟没说一样,咱们也不损失什么!难道你真打算就这么终老此身?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想施展才华来助大汉一把?”
  王莽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堂弟,慢慢道出:
  “堂弟,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我这次侥幸奉诏回京,全靠着闭门不出,让人以为我已无意进取,皇上才放了我一马。如果刚回来就锋芒毕露,皇上会怎么想?他一定把我视为洪水猛兽,为了保他的董爱卿,他才不惜拂逆太皇太后的意愿呢!至于你质问我的那两个‘难道’,我可以‘明明白白我的心’地告诉你,我一时一刻也不曾消沉,一时一刻也不曾忘了只有重入朝堂才能拯民救国!我还可以告诉你,据我的分析,董贤很可能在一夜之间登上权力的巅峰,但是,他也很可能在一夜之间又从巅峰上重重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王闳瞪圆了双眼:
  “有这么乐观?您别忘了,他身后有皇上这座靠山呢!”
  王莽微微一笑:
  “正因为如此,哥哥我才会这么断定!你是中常侍,进宫面君的机会多,我问你,皇上这几年龙体如何?是不是经常白天打蔫儿夜里提神儿?是不是老爱伤风感冒吃药也不顶事儿?是不是一天儿不如一天儿一阵儿不如一阵儿一会儿不如一会儿?”
  王闳傻了:
  “哥哥,您能掐会算哪?”
  王莽苦笑:
  “哪里还用掐算?古人云,色能戕身!女色戕,男色就不戕么?哼哼,戕起来更厉害!你知道皇上得的这叫什么病?这是因爱欲而滋生的秽病,也可以叫它‘爱滋病’!皇上本来身子骨就弱,如今有董贤在这儿旦夕戕贼,就是一座山,也得掏空喽!你想想,依在这样一座山上,还牢靠得了么?什么时候山一倒,他董贤也得跟着完蛋!所以,我不是不着急,我是等着水到渠成呢!”
  王闳惊诧万分:
  “堂兄,新都那地方有神医吧?几年不见,您还修成了医道!我真服了您了!”
  王莽作个鬼脸儿:
  “什么医道?我是医不好瞎医,道不好胡道!得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是跟我聊聊丞相王嘉吧!”
  “好。王丞相为董贤封列侯的事触怒了龙颜,让天子狠狠克了一通,按说您就消停会儿吧?他不介,不接受教训,打定主意要跟董贤死磕。这不,前几天皇上要益封董贤两千户食邑,又惹得王丞相引经据典将古比今弄了一骡车的反对意见,气得皇上直拍桌子,我看哪,早晚有一天王丞相得栽在董贤这件事上!”
  王莽叹息一声:
  “唉!太刚则易折!王丞相也算是个血性男儿、骨鲠之臣!不过,他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能理解他!当年为了宫中宴会的座位问题,我不也是得罪了傅老婆子?有时候,道理都明白,真做起来就没那么冷静了,要不怎么说,有三种人不能当官儿呢!”
  王闳请教:
  “哪三种人?”
  王莽望着车外:
  “第一种,有脾气的人,第二种,有脾气又有眼力的人,第三种,有脾气有眼力又有正义感的人!特别是这第三种人,当官儿没有长久的!”
  王闳刚入仕途没几年,正在虚心好学阶段,不花钱的补习班不上白不上:
  “哦?这是为什么呢?”
  王莽挺耐心,向他免费施教:
  “第一种人,不管对错,见着不顺眼的事就发脾气,所以他会得罪所有的人;第二种人,能分出对错,但分不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心犯错,见着不对的事就发脾气,所以他会得罪所有做错事的人;第三种人,不但能分清对错,还能分清有心无心,见着故意干坏事的才发脾气,所以他得罪的,只是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不怕得罪所有的人,也不怕得罪做错事的人,怕的就是得罪心肠歹毒去干坏事的小人!这种小人,害起人来能搞到炉火纯青、天衣无缝的地步,得罪了他们,你的官儿还做得长久吗?别说官儿了,怕是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呢!”
  不幸的是,王嘉王丞相正是王莽说的不宜当官儿的第三种人!
  就在王莽奉诏回京后没多少日子,皇太太后傅仙音咽下了她最后一口气。
  哀帝真是把董贤爱到了极点,亲奶奶的死,并没有让他怎么伤心,反倒为他提供了一个向董贤表示爱心的绝好机会!
  他拿唾沫弄湿了眼圈儿,趁着还没干透,跑到王政君宫里:
  “呜呜大皇太后,呜呜呜,皇太太后崩了,呜呜呜鸣,她崩得不安心哪!”
  尽管王政君跟傅仙音之间有那么多的芥蒂,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素称心地善良的王政君总不忍心看着博仙音就这么带着心病睁着眼睛走哇?阴曹地府也没有好大夫不是?
  “皇太太后有什么未了之事?皇上不必如此悲伤,说出来,看我能替她做什么不能?”
  哀帝要的就是这句话:
  “呜呜,她老人家有遗诏哇!要给董贤益封,可是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呢,她,她,她就蒙主召唤了!呜呜,我可怜的奶奶,这么点心愿孙子都没能满足您,孙子真是哭着进门儿——不孝(笑)到家了!呜呜!”
  趁王政君低头擦眼泪,他又抹了两把唾沫到眼皮上。
  “益封他多少?”
  “不多不多!才两千户!呜呜!多乎哉?不多也!呜呜……”
  王政君被哀帝“呜呜”得心烦:
  “皇上龙体要紧,别‘呜呜’了,不就两千户吗?朕就替我那老妹子完了这桩心事吧!”
  哀帝蹦了起来:
  “敬礼!皇孙替她老人家向您表示十二万分的感谢!嘻嘻……啊不,我是说呜呜……”
  哀帝这两下子,蒙得了王政君,却蒙不了“第三种人”丞相王嘉。
  王政君的诏书送到了丞相、御史办公桌上,王嘉冷冷一笑:
  “哼!皇上啊皇上,您这种把戏只好去哄董贤那样的黄口孺子!什么太后遗诏!我好歹也是丞相,还能看不出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拽过封条,把诏书封了个严实,还盖上了丞相的大红戳,这是规矩,意思是不予公布。
  不但不予公布诏书,王嘉还又写了一道封事,去谏劝哀帝:
  “老臣听说,爵禄之地,都归上天所有,古书上写着呢,‘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就是说,是上天用不同的制服或者制服的不同花纹,来分别授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这五种有德之人,而由君王代替上天执行这种爵位的颁发,能不慎之又慎吗?割出国家的土地,去封赏臣下,一旦所封非人,全国上下都会心中不服,甚至因此影啊了阴阳天道的调和,给天子本身造成严重的灾祸。如今您龙体久病不愈,老臣琢磨着,这跟您封赏不得当是有密切关系的!比如,对高安侯董贤这种佞幸之臣,您把最高的爵位给了他,使他尊贵,用尽了财物封赏他,使他富有,甚至不惜伤害自己至尊的身体,来宠幸他!帝王的尊严不复存在,内府的收藏已经竭尽,您还嫌不够?还要益封!皇上,财富可是老百姓创造的!当初孝文皇帝贵为天子想建一座露台,心疼百金的花费,都忍下没建。而今董贤大手大脚,拿国家的赋税去施个人的恩惠,有时一家就有受他千金之赠的,这是前所未有的!他的行为早就纷纷扬扬惹起了多少人的不满甚至怨恨!街面上有句话,叫‘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背后戳他脊梁骨的,其实又何止于夫万夫!老臣都替他担心,真怕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让老百姓给活活骂死!如今太皇太后降诏,说永信太后有遗命,让臣等为董贤增益食邑,这臣就不明白了。这阵子山崩、地震、日食,分明是阴气侵阳的戒兆,怎么还要再助长董贤这股阴气?他这叫‘臣骄侵罔,阴阳失节’,对您是大大的不利,您病体总不见好,又没立下继嗣,正应当思正万事,顺天之心,应民之意,以求福佑。怎么还不把龙体当回事,在董贤身上下那么大功夫!难道您就一点儿也不想想,高祖皇帝创下大汉基业多不容易!您就不打算让江山社稷一代一代往下传?孝经上说得好,天子有净臣七人,就算无道也不至于失去天下,臣不敢说您无道,但倒想做做净臣!所以,臣把太皇太后的诏书封了,不敢让它被别人看见。这倒不是臣怕得罪人,不愿意自己出头来反对益封,实在是臣不敢再冒犯皇上龙颜,惹您病上加气。臣话说到这份儿上,全凭您掂量着办了!”
  哀帝气得把封事一摔:
  “你不办就不办,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回到后面,哀帝越想越窝火,董贤赶紧过来给哀帝出主意:
  “皇上,王嘉把您说得一无是处,您就这么听着?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就不信,他身为大汉丞相,就什么毛病都没有?您不会也挑挑他的毛病,别让他老鹊落猪身上,光看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哀帝伸手托了董贤一个“斗儿”:
  “好你个朕的大贤!要不是你提醒,朕都给忘了!他王嘉还腆着脸说别人哪!他自个儿还一屁股臊呢!前几个月,廷尉梁相去审理东平王的案子,愣说东平王刘云是冤假错案,拖着不办,指着耗过冬月天,赶上春天大赦,能救刘云一条命。朕知道梁相心怀叵测,他是看朕的龙体老不见好,在那儿观望,心想万一朕要是晏了驾,兴许刘云还能当上皇帝,到时候他来个救驾有功,还不弄个三公干干?哼!这种鬼心眼儿,早就被朕识破了!把梁相,还有跟他一路的尚书令鞠谭、仆射宗伯凤,全都给撤了职!”
  “撤得好,撤得好!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怎么能在朝廷里混饭吃!皇上,这事儿跟王嘉有关系吗?”
  “当然有!没关系朕还不说呢!一开始啊,王嘉不得不自我批评一番,说他身为丞相,不能分明善恶,让梁相这样的人混进朝廷,还身居要职,简直是对不起每个月的工资!可是没几个月,他就改了口。这不是春景天大赦嘛,王嘉公然趁机跳出来为梁相几个鸣不平,向朕推荐说,梁相明习治狱,计谋深沉,那两个也都颇知雅文、经明行修,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免为庶人是朝廷的重大损失什么的。倒好像朕免他们免出错儿来了!”
  董贤咬牙切齿:
  “阴谋!罪恶的阴谋!皇上。就王嘉这几句话,也够判他个死罪!他这叫什么?这叫结党营私、藏污纳垢啊!”
  哀帝拍着巴掌:
  “大对了,精辟!击中要害!加十分!朕就用这个罪名,让群臣公议王嘉,非整整老小子不可……”
  董贤舍身为国的豪气冲天:
  “臣恨不得亲口咬掉这路乱臣贼子一块肉!谁让他们食着君禄不报王恩的!”
  董贤以诗中的驸马都尉的身份,代疲惫不堪的哀帝主持御前会议。
  会议开得不算太顺利,尽管大家都认定王嘉有罪,但在罪名的判定上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光禄大夫孔光等人的意见和哀帝的方针最接近,王嘉述国罔上,是“不道”的大罪。
  另一位光禄大夫龚胜则认为,王嘉位居丞相,对朝政的荒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至多算是读职罪,如果硬把错用了梁相和迷国罔上不道扯到一起,恐怕不好向天下交待。
  两种意见僵住了,董贤也没办法,只好宣布暂时休会:
  “列位大人在朝堂稍待片刻,贤去去就来!”
  蹬蹬蹬,董贤跑到哀帝榻前,一五一十这么一说,哀帝火了:
  “还有人敢逆着朕的意思来?你没数数哪种意见人头多?”
  “数了,孔光这边人多!”
  “那就好办!给它来个少数服从多数!”
  第一项议程解决了,可是接下来,对王嘉的处理意见又不一致了。
  依着孔光等人的意见,是要把王嘉逮到廷尉诏狱从严处理。
  而龚胜等人则认为够不上那个档次,夺了爵位封邑,免为庶人也就可以了。
  永信宫少府等人也同意龚胜的意见,说以王嘉的丞相身份,脱了裤子打板子,实在有伤国体,况且今年春天寒气太盛,霜霜数降,应当用宽和的姿态向天下表示王恩浩荡,不宜用严刑拷问国家重臣。
  这回数人头的办法也不灵了,两边人数差不多,于是再次休会,再次蹬蹬蹬,再次一五一十。
  哀帝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双方人数持平,哪边官大的多?”
  “孔光这边。”
  “那就下级服从上级!这样再不行的话,你就直接传达朕的意思,让他们全都服从皇上!”
  皇上亲自干预,事情就好办多了,会议顺利形成决议,派使者用谒者的节符去召王嘉诣廷尉诏狱。
  使者进了相府,阖府上下悲声大放。
  有几个久历官场的属吏,明白“诣廷尉诏狱”的真正含意,哭哭啼啼为丞相准备了一碗药:
  “丞相,您就自行了断吧,省得到延尉诏狱去受辱……”
  王嘉一瞪眼:
  “拿开拿开!没病没灾的,吃什么药!”
  属吏主簿跪下了:
  “丞相,将相没有活着去诣廷尉的,这是咱大汉的规矩!您还是吃了这碗毒药吧,您没看使者就在府门那儿守着吗!”
  王嘉一把打翻了药碗:
  “毒药?那我更不能吃了!我王嘉有幸得居相位,就算有罪,也该伏刑于都市,好让老百姓明白,当大官儿的犯了法也一样挨刀!丞相又不是殉情的小儿女,怎么能死在毒药之下!”
  穿上朝服,出了府门,冲使者拜了两拜:
  “诏书在哪儿?臣王嘉领旨了!”
  使者觉得新鲜:
  “我这一辈子尽干这路差事了,可从来没领过活的回去复命!今儿个算让我开了眼了,得,您乐意,我也破个例,可是您得有个思想准备,我瞧您细皮嫩肉的,不准受得了廷尉那金木水火土五宗大刑!”
  王嘉弄了辆属吏的小破车,去了车盖,摘了帽子,一路神态自若。
  哀帝听说王嘉居然真敢活着去诣廷尉,龙颜大怒:
  “这不成心嘛!本想给他留点儿面子,他倒蹬着鼻子上脸了!好,就让廷尉先圈(juan)着他,让他体验体验生活!不许给他吃饱了,可也别饿死他,怎么叫活受罪,就怎么招呼他!”
  哀帝真是狠了心了,派了一大堆二千石的官员去“杂治”王嘉。
  “杂治”了几天,王嘉老是那一套:
  “办案子讲究的是查明事实真相。你们说我结党营私、庇护梁相,梁相又有什么罪?他怎么就勾结东平王阴谋叛逆了?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不了梁相的罪,我向皇上保举他就不算问题!我这还是为国求贤呢!”
  二千石也算是大员了,哪儿有工夫一天到晚听王嘉这套车轱辘话?玩儿着玩儿着玩儿腻了,也不常来了,反正皇上就是要让王嘉多受点儿活罪,拖的日子越长,皇上就越解气。
  二千石们不来了,只让一些个无名小吏去继续修理前首相大臣,这份耻辱的确不是王嘉受得了的。
  更受不了的,是那些小吏根本不把王嘉看作是曾经总揆百官的一朝丞相,说出的话那叫难听:
  “要照您说的,您不是大大的功臣了吗?那我们干嘛成天哄着您玩儿啊?有工夫回去搂着媳妇儿睡觉多舒服!怎么也比跟您这么个老帮菜对眼儿强啊!”
  王嘉咽然仰天长叹:
  “我是有罪!当了三年一国首相,不能进贤人、退不肖,这不是有负国家、有负朝廷的大罪又是什么?我真是死有余辜哇!”
  这帮小吏一听乐疯了,二十多天,您总算认了罪了!谁说我们这些官卑职小的小吏办不了大事?二千石没弄成的,让我们逮着了!
  “老爷子,您这就对了!您早认罪,我们还能在您身上这么由着性子试验新刑法嘛!您再说一遍,您说的贤人是谁,不肖又是谁,我们好记下来,跟大人们汇报去!”
  王嘉冷哼一声:
  “告诉你们你们也不能明白!我说的贤人,是前丞相孔光,前大司空何武!不肖,不,岂止是不肖,简直就是恶人,说的就是高安侯董贤父子!我看着董贤父子佞邪乱朝,却不能斥退他们,这还不该死?死了也怨不了别人!”
  小吏们一边儿乐一边儿记录在案,这都是邀功请赏的第一手材料啊,其珍贵价值不言而喻!
  “贤,孔光,何武,恶,董贤父子。老爷子,这可是您亲口招供,不是我们给您愣安的!来吧,麻烦您,画个押,咱就算齐活!哎,我说别介呀,您怎么吐血啦?坚持坚持,画完押您再吐不迟呀!”
  王嘉哪儿还坚持得了?入狱二十多天,他一直就在闹着绝食斗争,再加上严刑酷讯,铁人三项也受不了了,何况他这么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汉丞相?活生生硬是吐血吐死了!
  闻讯赶来的光禄大夫孔光脸上挺挂不住,早知道王嘉把自己列为贤人榜首,说什么自己也不能领头儿往井里扔石头哇!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用?还是赶紧琢磨琢磨怎么着才能让皇上、特别是让董贤别起疑心为上,有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王嘉的口供写得这么清楚,万一董贤明白过来,跟皇上一说,说我孔光孔子夏是王嘉的同伙,那才是招谁惹谁了呢!
  大司马骠骑将军丁明想的跟孔光可不一样,他望着不成人样的王嘉,放声恸哭:
  “丞相,公仲!你就这么走了?你死得冤哪!再怎么说,你也是三公啊,就凭董贤一句话,愣把你给整死了,你能闭得上眼吗?这让我们这些活人也看不过去呀!今天是你,明天不定又该轮到谁了呢!皇上啊!您为什么就单单那么得意那个奶油小生?那个卖屁股的东西,他说一句就那么管用?连三公您都说免就免、说整就整?我也是三公,还是您舅舅,下一个您就对付我吧!公仲,你放心去吧,我会收拾董贤那个屁精的!”
  丁明这通牢骚,没半天就被人添枝加叶儿地报告给了哀帝。
  哀帝还没来得及发火,董贤先不干了:
  “皇上,王嘉一死,廷尉诏狱有空位了,您就手儿把我给送进去得了!丁大司马不是要给王嘉报仇吗?您就让他使劲儿报!别为我破坏了您跟他的甥舅之谊!我一个小小的侍中驸马都尉,还犯得上他丁大司马动那么大火儿?皇上您先歇着,我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回头咱们诏狱见!”
  “圣卿你这是干什么!甥舅之谊,它哪儿比得上咱们的肌肤之亲!你来这一手儿,不是要朕的好看嘛!你去诏狱,你今儿进去,朕明儿就得想你想死!也罢!丁大司马既然不仁,朕也就不义了!朕这就免了他的大司马,由爱卿你接任!”
  董贤算是破了一项记录,以二十二岁的青年,出任大司马,还被加以“卫将军”的称号。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王莽看着前来报信儿的堂弟王闳,嘴唇直哆嗦。
  “堂兄,您真是料事如神!董贤封了大司马卫将军,外加给事中,领尚书事,文武百官给皇上奏章,全得先由他过目!他老爹董恭徒为光禄大夫,他那个嘴上没毛的兄弟董宽信,也代他拜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全都位居侍中诸曹,奉朝请,一句话,董家这算是一手遮了天了!”
  王莽担心的还不止这些:
  “兄弟,这才到哪儿?皇上算是鬼迷心窍了,我把话摆在这儿,用不了几天,保不齐皇上还要把江山让给他董贤呢!”
  王闳吃了一惊:
  “不能吧?封高官赐厚禄是一回事,让江山禅帝位可是另一回事!皇上再怎么宠他,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
  王莽翻着白眼儿:
  “兄弟,你不懂走火入魔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说过,皇上的册书里有这么一句话,叫什么‘允执其中’,你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吗?”
  王闳没觉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允执其中,无非就是说让董贤在处理军国大事的时候,要谨慎小心,别出偏差罢了。”
  王莽唉声叹气:
  “唉!兄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字面儿上倒是这么解释,可是,你不知道,‘允执其中’这四个字是有出处的!当年尧帝把帝位禅让给大舜.就用了‘允执其中’四个字!如今皇上册书中写了这四个字,你以为这是率尔操觚的一时疏忽哪?这明摆着告诉咱们,皇上有了禅位于董贤的意思!兄弟,你往后还真得当点儿心,提防着董贤点儿!”
  王莽提醒王闳之后没几个月,哀帝果然公开表示了让位的意思。
  这天,哀帝在麒麟殿宴请董贤一家,当然也有不少大臣作陪。王闳因为是中常侍,也在宴会上侍候着。
  酒酣耳热之际,哀帝拍着董贤的肩膀:
  “你们看看,大汉二百多年,有过这么年轻有为的大司马没有?二十二岁,他才二十二岁!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时候,没准儿还尿炕呢!”
  董贤闹了个大红脸,扭扭捏捏:
  “皇上您别这么夸我,我才吃几年干饭?这都是您领导得好!托天子洪福,我才能有这么一丁点儿的进步,您要这么夸我,唔,唔唔们可不好意思了………”
  哀帝隔着衣服感觉到了董贤那滑腻的肉体,无限遐思涌上心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忘了,前些天匈奴单于来朝见朕,群臣都在殿上侍立,你站在最前边儿。匈奴单于瞅你这么年轻,叽哩咕噜说了一通外语,大惊小怪,黄眼珠子都快瞪白了。朕让翻译告诉他,别瞧大司马年少,可却是我朝中的大贤,大贤当然要当大官儿,别那么少见多怪的!你们记不记得,当时那匈奴单于是怎么来着?嘿,他是吓得叭地上就磕头哇,向朕表示祝贺,说大汉有了这么年轻有为的贤臣,匈奴再也不敢踉大汉叫劲儿了!你们说,董大贤臣值不值得在历史上大书特书一笔?他身不动膀不摇,就那么往那儿一站,愣是把桀骜不驯的匈奴给吓傻了!哈哈,妙哉!赶明儿番邦再兴兵犯境,你们也用不着跨马提刀,血战疆场了,就跟他们说,我大汉有一位大贤大勇的董大司马,看他们谁还敢炸刺儿!”
  王闳在一旁暗暗好笑,心里说:
  “皇上您是喝多了怎么着?董贤真有那么大本事?人家匈奴单于那是逗您玩儿呢!这家伙孙子着呢,巴不得您把大汉要员都换成董贤这路中看不中用的主儿,他好顺顺当当打进来!”
  哀帝还那儿得意呢,端起酒杯离了席位,晃晃悠悠晃到董贤老爹董恭面前:
  “岳父大人,感谢您为大汉培养了这么杰出的人才!当然,还有您的女儿董昭仪,虽然比朕的大舅子董大司马还差那么一点儿,可也深得朕心,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您有空得给群臣传授传授经验,让他们家家都养育出这样的佳儿佳女,好壮我大汉声威嘛!”
  董恭一劲儿谦虚:
  “皇上您过奖了,其实老臣也没什么特殊的本事,不过,为国家输送人才,是为臣子应尽的义务。”
  哀帝一仰脖:
  “好好好!就冲您这种不服老的劲头,也值得再尽一大觥!”
  王闳再听不下去这老丈人、姑爷瞎起哄!
  其实王闳也是没沉住气,真正不像话的,还在后头哪!
  哀帝回到席前,搂着董贤的腰,语惊四座:
  “诸位公卿!朕有心向古圣学习,效法大尧禅舜的故事,你们看怎么样?”
  满堂衮衮诸公乍一听哀帝要退位让贤,顿时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搭碴儿。
  王闳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三步两步奔到哀帝面前,跪下启奏:
  “皇上!您又喝多了,说醉话了吧您!天下是高祖皇帝的天下,可不是您的!您想给谁给谁呀?您既然有幸承继宗庙,就该传子孙于无穷,半道上您退出,对得起谁呀您?执掌江山可是至关重大的事,您哪能这么随随便便轻描淡写?您是天子,天子无戏言哪!您还是回寝殿去躺会儿,醒醒酒吧您!”
  哀帝一蓬火兜头被王闳泼了这一盆冷水,心里很不舒坦:
  “你算干嘛的?你看着满座的公卿,哪一个不比你官儿大,轮着你来教训联躬了?本来今儿的宴会就没你的份儿,朕不跟你计较,吃了就吃了吧!好吃好喝好待承,你倒有理了!行,你不是有意见吗,有意见茅房提去,从今往后,朕这宫里还不用你了,趁早给朕回家,该干嘛干嘛去!真气死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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