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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绝代剑痴(4)
作者:古龙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锦袍老人伸手向椅上的银衫少女一指,沉声问道:“这两女子你是在何处见着的?”

  柳鹤亭皱眉道:“她两人与在下由沂山一路同来,不知怎地突然癫狂起来--”

  锦袍老人目光一凛,厉声接道:“她两人与你一路同来,昨夜身中奇毒,你怎会不知?莫非她两人身中之毒,就是你施放的么?”

  柳鹤亭剑眉一扬,变色道:“身中奇毒?昨夜中毒?老前辈,此话怎讲?难道她两人之所以癫狂,非出自然,而是被别人以药物所迷?并且是在昨夜?”

  锦袍老人目光如电,紧紧盯在柳鹤亭面上,像是要看出他言语的真诚,凝目半晌,方自缓缓道:“她两人不但身中奇毒,而且所中之毒,世罕其匹,竟能将人之本性,完全迷灭,所幸她两人发作之时,有人在侧制止,否则若是任她在乱山乱野之间,狂奔狂走数日,或是将之闭于秘室,苦苦折磨数日,待其药力消过,这两人便从此本性迷失,良知泯灭,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柳鹤亭变色倾听,只听得心头发颤,寒意顿生,木然良久,垂首低语道:“昨夜中毒?在下怎的丝毫不知?丝毫不知……”突地抬头道:“老前辈既知药性,可有解方?”

  锦袍老人苦叹一声道:“老夫昔年,浪游天下,对天下所有迷药、毒药均曾涉猎,自信对于解毒一方,尚有几分把握,但此种药物,却是老夫生平未见!”

  柳鹤亭怔了半晌,噗地坐到椅上,心中惊骇交集,缓缓道:“此毒虽然可怕,但下毒之人却更为可怕,这女子两人昨夜就住在我卧房之旁,我尚且一夜未眠,但她两人何时中毒,我竟然半点也不知道,难道……”目光四扫一眼:“难道这店家……”

  锦袍老人接口道:“此种毒药,天下罕睹,便是昔年‘武天媚’所使迷魂之药,只怕也没有此药这般厉害,店家焉有此物……”语声一顿,突地瞥见他爱女面上的泪珠,似乎为之一怔,诧然道:“燕儿,你哭些什么?”

  青衣少女伸手一拭泪痕,依依道:“爹爹,我剑法……我剑法……”索性伏到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锦袍老人浓眉深皱,伸手轻抚他爱女秀发,黯然说道:“燕儿,你是在伤心你剑法不如人么?”

  青衣少女伏在桌上,抽泣着点了点头,锦袍老人苦叹一声,缓缓又道:“要做到剑法无敌,谈何容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敢称剑法天下第一?你伤心什么,只要肯再下苦功,还怕不能胜过别人么?”

  柳鹤亭心中虽然疑云重重,紊乱不堪,但见了这种情况,忍不住为之叹息一声,插口说道:“方才在下亦曾以此言劝过令嫒,但--”

  锦袍老人苦叹接口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孩子对剑法如此痴迷,实在要怪在老夫身上。”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远远投向院外,长叹又道:“昔年老夫,自诩聪明绝顶,对世间任何新奇之事,都要去学它一学,看它一看,数十年来,老夫的确也学了不少,看了不少,但世间学问浩如沧海,无穷无尽,人之智力却有如沧海一粟,到底有限,老夫旁骛杂学太多,对武功一道,不免无暇顾及,与人动手,总是吃亏的多,江湖中人竟送我‘常败高手’四字,作我之号。”

  语声微顿,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愤恨怨毒之色,切齿又道:“不说别人,便是家兄,也常冷言讥嘲于我,说我是:‘学比管乐--不如!誉满武林--常败!红杏才华--可笑!青云意气--嫌高!’我心中气愤难填,却又无法可想,纵想再下苦练,但年华老去,青春不再,我再下苦功,亦是徒然了

  柳鹤亭目光望处,只见他双拳紧握,切齿怒目,想到他一生所遇,心头不禁一凛,暗叹忖道:“听他言语,想必他幼年定必有神童之称,是以由骄矜不免生出浮躁,是以好高鹜远,哪知到头来却是博而不精,一事无成,只是悔之已晚,如此说来,总是心比天高,若无恒毅之力,又有何用!”

  一念及此,不禁对自己今后行事,生出警戒。

  只见这锦袍老人忽又缓缓垂下目光,放松手掌,沉声叹道:“老夫晚来,追忆往昔自多感慨,见到小女幼时生性,竞也和老夫童稚时一样,老夫以己为鉴,自不愿她再蹈我之覆辙,是以自幼便令她屏弃杂学,专攻剑术,甚至连女红闺事,都不准她去学,哪知过犹不及,她沉迷剑术竟然一痴至此了

  柳鹤亭听到这里,暗叹忖道:“原来这少女之所以成为剑痴,竟是有这般原因。”抬目望处,只见这老人手捋长髯,垂首无语,方才的豪情胜慨,此刻俱已不见,青衫少女伏案轻泣,白发红颜,各自黯然,相映之下,更见清凄!

  一时之间,柳鹤亭只觉自己似乎也随之感染,心中一团闷气,无法排遣……

  哪知锦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又仰天长笑起来,朗声笑道:

  “西门鸥呀西门鸥!你一生自命,别无所长,只有‘豪’之一字,可称不败,怎的今日也学起这般儿女之态来了。”大步奔至厅前,朗声喊道:“店伙,酒来!”

  “西门鸥”三字一经入耳,柳鹤亭心头不禁为之一震,突地长身而起,一步掠至厅门,脱口道:“‘西门鸥’三字,可就是老前辈的台甫?”

  锦袍老人朗声笑道:“不错,‘常败高手’西门鸥便是老夫。”

  柳鹤亭微一沉吟,道:“有一西门笑鸥,不知和老前辈有无渊源?”

  西门鸥霍然转过身来,目中光彩闪动,凝注在柳鹤亭身上,缓缓说道:“‘西门笑鸥’四字,便是家兄替他儿子取的名字。”突又仰天笑道:“所谓‘笑鸥’者,自然就是‘笑西门鸥’也,他自己笑我尚嫌不够,更要叫他的儿子也一齐来笑我,西门鸥呀西门鸥!你当真如此可笑么?”话声渐弱,语气也渐渐沉痛,突地大喝一声:“酒来,酒来。”心中的万千积郁,似乎都想藉酒扫出。

  柳鹤亭茫然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口中讷讷连声,一字难吐,心中却在暗中思忖:“原来西门笑鸥便是此人之侄,看来这西门一姓,竟是个武林世家!”他初入江湖,竟未听过“虎五双飞,姑苏双雄,东方西门,威镇关中。”这四句流传江湖的俗谚,更不知道这句俗谚中所说的“西门”二字,便说的是“苏州,虎丘,飞鹤山庄”,也就说的是西门鸥之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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