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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假作真来真作假(2)
作者:梁羽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摘要:梁羽生

 


  张之奇压根儿不懂得这八个字的意思,当下勃然大怒,斥令那班人让路。程通忽地一声冷笑,道:“我家主人诚心诚意要留下公子的大驾,公子你却当真不愿意去见他么?”张之奇斥道:“我要赶往长安,谁耐烦和你们纠缠不清!”右手那个汉子冷笑说道:“这祥看来,流言非假,李公子你竟背誓寒盟,想入长安去求富贵去了?”张之奇越发被他们激得大怒,“唰”的又是一鞭打下,喝道:“老子姓张,不错,老子正是要入长安去求取功名富贵,你们管得着么?”

  程通双臂一振,将张之奇那匹马一拦,登时按下了马头,张之奇一个飞身跳,右边那个汉子一招擒拿手法,立刻朝他抓下,张之奇气得哇哇大叫,右手挥动长鞭,左手拔出一柄短剑,长鞭左扫,短剑右戳,一招两式,同时袭击两个敌人。

  程通使出一套罗汉神拳,拳风虎虎,刚猛之极,那个汉子的擒拿手法,更是十分了得,竟在剑光鞭影之中欺身进来,张之奇的武功虽然不弱,以一敌二,却是抵挡不住,大约打到三十招之后,那汉子一托鞭梢,蓦地使了一招“敬德夺鞭”,大喝一声,一手扭住了张之奇的手腕,程通趁势一拳,结结实实的在他肋下打了一拳,张之奇的短剑被他打落地上,长鞭也给那个汉子劈手夺去,并且立即点了他的哑穴,两人哈哈大笑,将张之奇双手反上,缚在马背上,一声呼啸,竟自拥着张之奇走了。

  李逸大吃一惊,心中想道:“他们既是将张之奇误作是我,却怎的对他如此无礼?他们骂我背誓寒盟,这流言又是怎么来的?即算我是背誓寒盟,他们也不该这样逞凶殴打啊!”要知李逸虽然是讨厌张之奇,但张之奇遭受了这一场飞来的横祸,到底是因他而起,而且那些人这样对待他的“假身”,殴辱了张之奇也就等于是殴辱了他一样。李逸越想越是生气,而且越想越觉得其中疑窦甚多,虽则他极不愿意惹事,也不能不查个究竟了。李逸从山上奔下,他那匹马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是他在路上买来的一匹川马,因为要适合自己改装之后的寒儒身份,买的不过是一匹普普通通的川马,失了也不足惜。李逸急于查知究竟,不再去找回自己的坐骑便即施展轻功,追踪那一班人。

  李逸的轻功虽好,究竟赛不过飞奔的健马,追出山口,那班人已去得远了,目力所及,只见几个影,再过些时,影子也不见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在田间操作的农夫三三五五的荷锄归家,李逸截着一个老农攀谈,装作是错过宿头的旅客,那老农道:“再走十里光景,前面便有一个小镇,可以投宿。”这老农夫心肠很好,他打量了李逸一眼,又道:“相公是读书人,只怕不惯走路,若是真的走不动了,不嫌弃的话,请到舍下住宿一晚也行。”李逸谢过了他,说道:“走,我是走得动的,既然只有十里之路,入黑之后,赶到镇上投宿正好。只是我有点害怕。”那农夫道:“相公担心什么?”李逸道:“我害怕路上有盗贼。”

  那农夫笑道:“现在的世道比从前好多了,何况这里到长安不过是几日的路程,更不会有盗贼的。”李逸顺着他的口气道:“不错,我走了好几天都没有瞧见过盗贼,不过越近长安,反似越不安静了。”那农夫道:“怎么?”李逸道:“我刚才就碰到了一班匪徒,将一个上京投军的人缚去了。”那农夫奇道:“真的?”李逸道:“刚从这里经过,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么?”那农夫说道:“哦,我明白了,那班人是裴家的家丁,他们的马跑得太快,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马还缚得有人呢。哼,他们也太恃势欺人了!不过那人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情冒犯了裴家的,相公和他们裴家无冤无仇,却是用不着害怕。”李逸道:“裴家是什么人?”那农夫道:“当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们村子的人。”李逸道:“裴炎不是在长安吗?”那农夫道:“他还有一个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长安。”李逸愤然说道:“听说当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许恃强欺压百姓,看来这种命令也只是一纸具文,骗骗老百姓的罢了。”

  那农夫摇了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法。若在从前,别说是当朝宰相的亲兄弟了,仅仅一个县官的家人,在乡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骂人,那真是平常得很。裴家确是有点恃势横行,但像今天这样的公然掳人,却还是第一次。平日一些事,我们乡下人吃点亏,能忍便忍,这倒不是为了怕他才不敢进京告他,而是不愿拿一些小事去麻烦天后。”李逸本来是想借这件事来骂武则天,不料乡下人对武则天却是那么拥戴,不由得心中一凉,好半晌说不出话。

  那农夫望望天色,说道:“老先生你不嫌弃的话,还是请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经晚了。”李逸道:“多谢,路上既没有盗贼,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我还是到前面小镇投宿的好。”那农夫见他执意要走,只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个圈子,入黑之后,再折回来,心中想道:“原来是裴炎干的勾当,裴炎为什么要绑架我呢?”裴炎曾经派遣恶行者与毒观音去刺杀废太子李贤,李逸对这件事一直是痛恨于心,再加上今日这桩事情,他越发不能忍受,决定要去探个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东头,倚着山坡修建,屋前屋后,有几个武士巡来巡去,李逸故意在树林里发出怪声,引得那几个武士跑来张望,李逸对准树上的一个鸟巢,轻轻的弹出一粒石子,将几只大鸟赶得振翅飞起,呱呱尖叫,只听得一个武士嚷道:“原来是夜枭,呸!”另一个武土道:“料想没有人这么大胆,敢来找员外的麻烦。”另一个道:“这也难说,听说丞相得罪了天后,说不定天后派遣大内卫士来呢,怎可以不小心防备?”李逸听他们议论纷纷,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展“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从林子的另一边掠出,待到那几个卫士转过身来,他早已飞过墙头,进了内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会,见一个单身的武士提着灯笼走过来,李逸身形一现,明晃晃的剑尖便即对准了他的咽喉,低声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是个行家,一见李逸的身法手法,知道来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动弹。李逸将他的灯笼吹熄,道:“你们的员外在哪里,快带我去。”那武士不敢不依,带着他穿出两处角门,指着园中一间屋子说道:“就在那儿,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你躺一会儿,你说的若是实话,我见了裴员外之后,回来再放你。”信手点了他的麻穴,将他放在假山石的后面,飞身掠上屋檐,向屋子里偷偷张望,只见屋内灯火辉煌,有几个武士侍立两旁,两个官员模样的坐在当中。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这样说来,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万确的了。王大人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得罪天后的吗?”李逸一听,便知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一个人穿着三品京官的眼饰,垂头丧气的说道:“裴大人突然被龙骑都尉拘捕,关进天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赶忙逃出京都,哪还有功夫详细查问。”裴昌道:“我大哥被捕之后多久,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早上知道的。”裴昌道:“上过了早朝没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后,宫中的一个内监偷偷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内里情由。”裴昌道:“武则天在朝堂之上没有说什么吗?”那京官道:“武则天只是忙于调兵遣将,对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及。我们还以为裴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则天打入天牢,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道:“怪不得刚才那两个武士担心会有大内的卫士到来。”听那个“王大人”的口气,大约他是裴炎的一党,怕受牵累,故此连忙逃命。裴昌沉吟半晌,说道:“我大哥素得天后信任,只要不是谋反的事情泄露,也许还可转圈。”那京官道:“不错,罪状没有宣布,还有一线希望。”裴昌道:“不过,可能现在正在搜集罪证,不可不防。”那京官道:“是呀,所以我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禀报,为的就是怕你们家中藏有什么谋反的证据。”斐昌道:“现在就苦于不知他因何被捕。若然不是为了谋反,廷尉来时,咱们可以接诏。若是为了谋反,咱们一家都是死罪,那就只有拒捕了。我已叫家人拾好细软,万一有变,咱们即刻向后山逃跑。”李逸见裴昌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居然还能冷静应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他的弟弟,也学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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