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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鲜血溅尘埃(2)
作者:梁羽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摘要:梁羽生

 


  阳宗海走后,过了一会,铁镜心怒气稍稍平息,冷静一想,竟自有点揣惴不安。他不是怕丢了功名,若然此事揭发也不仅仅只是丢了功名的事。后果简直不堪想象!首先他的“英雄”面具就要被阳宗海撕破,那时各省武师都会指着他骂道:“原来你并不是有什么真实的本领,却是贼人给你卖的交情,贼人劫了我们的贡物,单单放过了你,显出你的威风。”这样一来,他势将成为众矢之的,被各省武师群起而攻。其次,他若不逃走的话,势将被皇帝追究,何以贼人草草放过了他?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以“贼党”论罪的话,纵使皇上看在沐国公的面子,不将他抄家灭族,最少也得监禁终身,那么若然是他舍弃富贵功名,即刻逃走了呢?又逃到何方?逃回云南去倚靠沐国公吗?沐国公未必庇护得了,也未必肯庇护他。逃到于承珠那儿,入伙做“强盗”吗?这又是他素来不愿意的。何况他又素来不服叶成林。那么单独流浪江湖,郁郁终老吗?这是唯一可以走得通的路,但这样一来,要失掉多少东西?功名富贵,那是不在话下了。还有,妻子的温柔体贴,家庭的安逸生活,以及自己想施展胸中抱负的壮志雄图,这一切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铁镜心想来想去,但觉天地之大,无可容身。那么依从阳宗海的话,设计将于承珠姊弟诱捕,献给皇上领功吗?这是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过的事情。铁镜心咬了咬牙,暗地立誓:“纵教身败名裂,灭族抄家,也万万不做出对不起承珠姐姐的事情。”他既不肯逃走,也不肯出卖于承珠,最后只有自己安慰自己道:“皇上未必就会相信阳宗海的告密。张玉虎放走了我,他拿得什么证据?至于我师父所盗的这把大内宝剑,我可以对皇上说我当初接受之时,并不知情。皇上爱惜人才,不见得为了一把宝剑,就会将我处罪。再说也还有三日的期限呢,焉知不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打定走一步,算一步的主意,总之不出卖于承珠。主意是打定了,胸中如有如压上一座大山,不得安宁。

  抬头一看阳光已经透进窗户,铁镜心记起了御林军统领剪长春之约,极力压制下心底的愁烦,换好衣服,便即出门,临走时他再查问一次,沐麟还不见回来。

  翦家就在他的对门,铁镜心递进名帖,翦长春打开中门迎接,一见铁镜心便哈哈笑道:“真是贵人事忙,我正想派人去催你呢!”走进大厅,只见满堂宾客,都站起来迎接。铁镜心方自有点得意,稍稍抛开愁虑,一眼望去,却发现宾客之中,有许多他熟识的面孔,不由得令他暗暗吃惊!

  只见广东的武师蔡福昌,广西的武师韦国清,湖南辰洲僵尸门的两位长老——祝符、祝节,福建的老镖客林金源等人都在其中。这些人都是押解贡物上京,中途被张玉虎或龙剑虹劫去的,铁镜心心内暗惊,想道:“怎的他们都聚在这儿?难道是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秘密,眼红我得到御林军副统领的高位,想来拆穿我么?”

  蔡福昌抱拳说道:“惭愧、惭愧,老夫真是没面目来见公子啦!那日幸亏公子挡住强人,老夫才得逃命。只是我所保的贡物已失去了。”这事情铁镜心早已知道,安慰他道:“一时失手,何足挂齿?”韦国清大声说道:“若是你铁公子失去贡物,或者无妨,我们没有靠山,失了贡物,却是身家性命攸关,岂能不放在心上?”林金源道:“所以我们老着脸皮,想来向铁公子求救。”铁镜心不知他们的来意,微愠说道:“各位太抬举我了,这次叨天之幸,我仅能自保,想起途中风险,我也不胜汗颜呢!”翦长春道:“请铁大人进内,咱们从长再议。”铁镜心暗暗留心他们神色,只见人人都是满面愁容,并无人对他有鄙屑或者讥俏的言行举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进客厅,翦长春道:“这位是咱们的好朋友,铁大人,你们两位多多亲近亲近。”铁镜心一看,只见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看样子似是个读书人。铁镜心听得翦长春特别介绍,又见他人物俊秀,先自有了好感,遂伸出手去与他相握,说道:“小弟铁镜心,请问高姓大名?”那少年书生道:“小弟乔少少,初至京都,多谢赐教!”“赐教”二字刚说出来,铁镜心突然感觉对方的掌心有一股力道迫来,吃了一惊,急忙运劲相抗,就在这刹那间对方的掌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铁镜心收势不住,向前撞去,险些跌倒,铁镜心一怒之下,心道:“原来你是来较量我的。”正想找他理论,翦长春已急忙将他扶着,赔笑说道:“地下刚刚洒水,两位请小心了。”铁镜心一看,只见乔少少身子也摇了两摇,好像是刚刚站稳的样子,铁镜心则奇怪:自己的内劲尽已被他化解,何以他也会站立不稳?继而恍然,心知这乔少少的武功远胜自己,他的掌力已到了控制随心,收发自如,敌弱则强,敌强则弱的境界,他故意装出站立不稳的模样,想来是有意保全自己的面子。果然有好些人看出他们是在暗中较量,武林中人暗中较量,事亦寻常,有几个心直口快的就嚷出来道:“两位都好功夫!”原来地上已给他们踏出了一样深浅的足印,所以除了铁镜心自己知道,以及翦长春知道之外,其他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铁镜心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乔少少是何等样人?何故要暗中与他较量?铁镜心本来按捺不住,待欲发作,后来见他处处顾全自己的面子,再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忍了下来。乔少少向铁镜心赔了个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铁大人武功深湛,怪不得天下各省的贡物,只有铁大人所保的能够送到京城。”原来乔少少此番举动,正是翦长春授意与他的,如今试出了铁镜心武功的深浅,翦长春与乔少少都在暗暗起疑:“看来这位铁公子的功夫连张玉虎都比不上,更不要说比于承珠了。他怎么能单独保得贡物入京?莫非那些闲言闲语,竟是真的?”不过翦长春是老于世故的人,铁镜心的来头太大,他虽有所疑,脸上却是丝毫不露。

  宾主坐定,铁镜心道:“不知翦大人今日见召,为了何事?”翦长春道:“御林军的责任重大,这次得铁大人分挑重担,真是何幸如之!铁大人的印信已经铸好,请铁大人今日接印,明日上任视事。”铁镜心道:“这个么……稍缓几日何妨?”翦长春笑道:“铁大人到京已有十数天了,官场上的应酬想来可以稍减了。圣上的任命已下,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还是请铁大人早早上任了吧。”铁镜心正是因为有“特别的事情”,但却怎好说出口来,没法推辞,只好接过官印。满堂宾客,齐声道贺。看来这个隆重的场面,也是翦长春预先安排好的。铁镜心乃是官家子弟,当然懂得官场规矩,想道:“接了这个印信,我就是朝廷的正式命官了,本来接印,上任可以连在一起来办,他却先催我接印,又给我找了这么多贺客来,这是故意表示郑重呢?还是要先确定我的名份,好叫我不能推辞呢?”

  铁镜心猜想是有什么责任翦长春要他分担,果然猜中,只听得翦长春哈哈笑道:“铁大人接了印信,我也放下了一半心事。”面色一端,说道:“今日一来请铁大人接印,二来有事与铁大人相商。”铁镜心已从他手中接过印信,后悔莫及,只得说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有甚公事,请大人吩咐便是。”翦长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说得好,说得好!正是有件大事,要请铁大人与皇上分忧。”说到这里,备省武师的目光都集中在铁镜心身上。翦长春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道:“皇上即位,已半年有多。只有云南一省送来贡物,其他各省都被劫了。各省贡物被劫的事情,关系着无数身家性命,我们本来想是暂时瞒着皇上,希望能够把贡物追回。现在实在瞒不住了,因此只好请符总管向皇上禀明。皇上天威震怒,现在圣旨已下,没办法只得请铁大人多多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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