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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复观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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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代的多数中国人是十分敬仰神与佛的。当“解放、这个新名词诞生在中国大地上以后,中国人的信仰起了巨大的变化,共产党和它的颔袖人物,成了人们新的信仰的对象,从而替代了千百年来对神灵的盲目迷信。
  这种信仰,也体现在文艺界。他们由衷地把毛主席作为自己心目中的大救星。因此在一九五四年文艺界开展的整风运动中。文艺工作者出于质朴的、毫无虚假的忠诚,接受了这次整风的熏陶。
  上官云珠虽是旧时代过来的明星,由于她清寒的家庭出身和曲折而痛苦的遭遇。她对共产党是感恩不尽的,对毛主席是无限崇拜的。所以,党号召什么,她总是抢在头里响应,并积极村之行动。
  天马电影制片厂根据党的文艺整风的精神,确定要拍摄一部反映工农兵生活的影斤《南岛风云》,领导还没详细考虑影片女主角——游击队护士长符若华由谁来扮演,上官云珠却主动去“抢”这个角色了。
  “上官云珠同志,你的热情很值得嘉奖。河是,你知道这位符若华是什么样的人物吗?”领导问上官云珠。
  “护士长嘛。”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护士长?”
  “是兵,对吗?”
  “很对。她是一位女兵。可是……你熟悉女兵?要知道她的内在性格、外表举止决不是‘秘密夫人’,也不是反动军官的姘妇,更不是什么交际花或妓女,也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
  “我知道……”上官云珠听得出领导的话中之话。显然。领导怀疑自己能否胜任扮演这个角色。是的,在她的影坛生涯中,也确实总是纠缠在那些坏妇女形象之中,而这正是她所深为不满的……
  “我想……”上官云珠虽知演兵的角色,对于自己是个大难题。但她并不气馁,她决不放弃这个能让她拓开戏路的机会。
  “还想演符若华?”领导看出了上官云珠的心思。
  “是的。”上官云珠直言不讳地回答。
  “有这个条件吗?”领导也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想,女兵总也是人吧?”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
  “只要女兵也是个女人,我就有信心去演好这个角色!”上官云珠见这位厂领导开始“让步”,便“得寸进尺”地展开了“攻势”,“在那次大会上你曾经对我们说过——”
  “说过些什么沙
  “你说‘我们厂要多拍摄些表演工农兵、歌颂工农兵的影片’,你号召我们要‘多演、演好工农兵角色’……”
  “这不是我个人的见解,而是党的号召,毛主席的思想!”
  “正因为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话,我才来‘争’这个演兵的角色!”上官云珠的话里充满了激情。是呀,她并不想争主角,在她过去坎坷的电影生涯中,她演过多少主角呀,她决不是“主角迷”。今天之所以“争”,完全是出于听毛主席的话呵……”
  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这位赤心听从党召唤的影星的请求呢?经过研究,厂领导决定由上官云珠主演《南岛风云》。但是一腔热情“争”主演的上官云珠此刻却又发起愁来。她接触过不少兵,对“兵”也有所了解:三十年代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鬼子兵;四十年代狐假虎威、乌合之众的蒋家兵;现在,自己面对的则是英勇善战,来自人民的子弟兵,却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特别是扮演女兵,更是她极为陌生的!要把这位游击队护士长演真、演活,光凭热情是难以胜任的!
  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她来到了华东医院,来到了病房。她站立在一旁冷眼观察着护士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既不象病员,又不象病号家属,更不象是来医院办什么正经事的,所以,引起了护士们的猜疑。
  “喂,你是几号病房的?”一位青年护士打量着上官云珠,带着柔和的口吻问。
  上官云珠摇了摇头答道:“我不是病员。”
  “是病人家属?”
  “也不是。”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随便看看。”
  “看什么?看病人呻吟,挣扎,死亡?笑话!”青年护土的脸拉长了,柔和的口气也变硬了,“如果没有事的话,请你出去!”
  上官云珠的睑微微一红。忙解释道:“请别生气,我想看看你们护士是怎么工作的……”
  “是卫生局的?”
  “不。”
  “笑话!我看吃饱饭没事干的话,还是回到家里安安心心地呆着吧。”青年护士说着,把上官云珠推出了病房。
  上官云珠哑然一笑。她本想把来意向她讲清楚,但却感到毫无必要了。因为,她在这儿并没抓到符若华的形象。于是,向那位傲慢的青年护士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医院。
  现实生活中的符若华在哪儿呢?她想到了毛主席的话:有出息的艺术家应该到工农兵中间去。她下了决心,经领导批准,来到了远离上海的广东省文昌县。她选定了抗日战争时期的革命老根据地金华村,并在那儿住了下来。
  “电影明星”这个名词,在农民的脑海中是闪光的,崇高的。上官云珠一到村上,就受到全村人的热情欢迎。村长特地为她办了“接风酒”,搞了不少广东名菜招待这位广东人熟悉、尊敬的“银幕仙子”。
  “村长,你们——”上官云珠一见这烹龙炮风的酒席慌了神,“我来这儿是……”
  “我晓得。”村长抢着说,“难得呀!象你这样出大名的人来和我们种谷子的粗人交知心朋友,大伙都说,该象‘神’那般敬你。”
  “啊呀,村长!我来这儿是……”
  “我晓得。请上坐吧!”村长把上官云珠拉到上座席位上。
  “这……”上官云珠有点忐忑不安。
  “别这么客气,庄稼老粗喜欢真情实意,上朋友家,见什么饭菜就吃什么饭菜!”
  上官云珠毕竟是乡间女子出身。她完全理解村长这种典型的农民性格,他们热情接待的背后,并没隐藏什么目的,而只是对他们所尊敬的人的真实感情。
  酒席台上,除了年长的村长以外,还有两位中年农妇和一位年轻姑娘作陪。上官云珠落落大方地和他们饮起酒来。她知道,和农民交朋友决不能扭扭捏捏,而应该豪爽、真实。所以,尽管她酒量不大,却壮胆和这些姐妹们“斗杯”。
  “村长,我有三个请求。让官云珠已考虑好她此次“落户”的宗旨。
  “行!三十个也行!”
  “听领导说,你们村上有一对姐妹曾经当过抗日游击队的护土长?”
  “有这么回事。”
  “我想见见她们!”
  村长哈哈大笑起来,说:“上官同志,你已经见到她们了!”
  “哦?上官云珠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见到的?……”
  村长用竹制长烟管点了点坐于上官云珠身旁的两个中年妇女:“阿彩,小妹,你们俩见到上官同志了吧?对了,还为她敬过酒!是吧?”
  阿彩、小妹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爽朗,上官云珠这才恍然大悟。她猛地站起身来,抓起酒壶向这两位她要捕捉的游击队长形象的姐妹敬了酒,也注目地打量起这两位沙场女队长来!阿彩是个粗犷的农家妇女。小妹却有点儿知识分子的味儿。
  “上官同志,你这第二个要办的事儿——”村长问道。
  “我请求去她们俩家落户,哪一家都行!”上官云珠话音一落,阿彩和小妹争着要把她请回自己家。最后,村长作了裁判:前半段时间去阿彩家住,后半段时间再把上官云珠的行李搬进小妹家。但是,村长对上官云珠提出的第三个请求——下田干活。却当面拒绝了:“下田干活的事,我看免了吧!若把你的身体累坏了,我可要被千人万人骂个不休哩!”
  “村长,我来农村不下田干活怎么行呢?”
  “火毒火毒的太阳、肮里肮脏的泥巴,会把你白嫩的皮肤染成黑炭。谁忍得下这个心哟?你是演戏的,反正……”
  “不,我这会儿演的角色就得把皮肤晒得乌黑油亮!要不,又象个交际花了!”
  “这不坑苦了你?”
  “这不是坑苦,而是锻炼。在战争年代里,你们什么样的苦都熬过来了,才练出了一身胆气。”上官云珠真挚地央求着,“村长,从现在起,你该把我算在种田人的帐上,可千万不要把我看作是电影演员,是客人。答应我吧?”
  “这……”村长犹豫起来,“难道这是你们领导强行定下的规矩?”
  “不,领导没有这么划圈子。”
  “那是……”
  “是毛主席下了指示。”
  村长受感动了,眼前这位有名望的电影艺术家,在远离北京的广东乡间,在毫无“监督”的珠海之滨,竟能如此自觉地把毛主席的话去化为实践,他有什么理由阻拦这位听党的话,决意取得工农感情的知识分子的忠诚行动呢?但是,为了保证上官云珠的身体健康,村长再三叮嘱阿彩、小妹:决不能让她干重活、脏活!
  但是,再三叮嘱又有何效用呢!这里正遇上干旱,全村人都积极行动起来,没日没夜地投入抗旱斗争。小河边架起了无数水车,有牛拖的和风帆转动的,大量的却是人踩的。
  这种人踩动的水车,结构虽简单,但要踩动主轴上的一个个木柱子,可得有点儿“基本功”。一架车上,五、六个人双手扶在横架于水车轴上方的竹杠上,双脚不停地踩动木柱子,一不小心,双脚落进飞速转动的带有木柱子的轴子里去一下让你骨折,也得叫你住上一个星期医院。
  水车“叽叽嘎嘎”地转动着,河水翻着浪花,“哗哗”地流入干旱的水稻田里。上官云珠来到一架水车边,她见村长正满头大汗地在车上,便说:“村长,你累了,下来歇息一合儿。”
  “有事吗?上官同志。”
  “我也上车踩儿下。”
  “不行!这活儿你干不了!”
  “我学着干嘛。村长,我能行啊!”
  “不行!不行!”村长不再理睬上官云珠,因为他前不久上过她一次“当”。那是插秧季节,上官云珠正要跟着阿彩下田去栽秧,被村长阻止了:“这活儿又脏又累,又带有点儿技术性。你的活儿……对了!你干脆在田边唱几个歌儿,提提大伙儿的劲!”
  “好……好!我一定为大家唱歌。不过有个条件——得让我下田插秧!”上官云珠说着,双脚已“扑通”“扑通”下了水田。她抓起一把秧,做了个栽秧姿势,说,“村长,请放心,我在江阴老家也是个乡巴佬!”
  见此情景。村长对她真有点无可奈何。人已下田了,只得让她栽秧。但宣布一条:只批准干半天,下午休息。又叮咛阿彩“监督执行”,若让上官云珠累着了,非刮阿彩的鼻子不可!
  村长一走,上官云珠便和阿彩肩并肩地躬下身子栽起秧来。阿彩原以为上官云珠是个秧把手,所以,秧门一开,便施展她熟练的栽插技能,“嘻嘻嗦嗦”,还不到三分钟时间,就把上官云珠甩在身后一大段距离。
  上官云珠的老家虽说在农村小镇,她也见过农民栽秧,也知道栽秧有几个关节,但毕竟没有亲身干过。眼下,她头顶烈日,脚踩发烫的泥水,弯着腰把秧苗一小丛、一小丛地插入泥里,才感到这看来似乎轻巧的活儿,却一丝一毫也不轻松!
  阿彩那一行秧已插到头了,上官云珠还落在半途中间。她开始觉得腿酸、腰酸。手儿发麻,头发晕。但她并没有要求阿彩帮她完成投栽完的任务,而是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坚持着把一长行秧插到了尽头。
  用午餐了。上官云珠躺在竹椅上什么都不想吃,直觉得浑身软得象棉絮一样。阿彩把饭碗送到她手里,她简直连托起这半斤多重的饭碗的力气也没有了。
  看着阿彩吃得那么香,一碗、两碗,又添了半碗:“阿彩,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到累吗?”阿彩笑了笑,说:“说不累,这是假话。可是,种田人能顶住。”
  “顶住”这两个字对全身软瘫的上官云珠很有启发。她忙问道:“阿彩,该怎么个‘顶’法呢?”
  “这容易。人是铁,饭是钢。饱饭下肚,一会儿力气就象潮来水。”
  “在战争年代,你当护士长的时候,要没吃没喝呢?”
  “这要看你在想什么了。”阿彩放下饭碗,若有所思地说,“那时候,枪声一响,我们只想到在硝烟中抢救伤员,谁还顾得到‘吃饭’这事儿?说也奇怪,那时候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猛劲,它总象使不完的……上官同志,啊?上哪儿去了?”
  上官云珠是个好强的人,这会儿她已悄悄地溜到秧田边。她要趁大伙歇晌的时间来补足上午落后的插秧数。于是一个人下田悄悄干了起来。中午的烈日象一条火龙向大地喷着烈焰。上官云珠被烤得浑身汗流不止。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想自己下乡体验生活的任务。如果连这劳动关也闯不过去,又怎能真实地塑造符若华这样一位劳动妇女出身的女兵形象呢?此刻,阿彩一阵风地追到田边,只见上官云珠身后已插下了一长串青苗,而她却中暑在田里……
  上官云珠见村长不理睬自己,吐了吐舌头,便悄悄地来到另一架水车边。小妹正在那儿使劲地踩着车轴上的木柱儿。她是那么熟练,眼儿朝着蓝天,嘴巴里还轻哼着广东小曲。她一见上官云珠站在水车边发愣,忙热情地招呼道:“上官同志,这车水活儿有趣吧?”
  “真有意思。”
  “想试试吗?”
  “村长不让……”
  “有什么让不让的!”小妹说着跳下水车来,她悄悄地告诉上官云珠,“老村长是爱护你,怕你出事。其实,在抗日战争那些日子里,他当担架队长。还能顾得上什么,一股劲儿要我们‘上’‘上’!”
  “上!小妹同志,你教我车水!”
  “行!晚上你可得教我唱歌!”
  “一言为定!”
  水车转动着,上首云珠双脚小心地踩着来回转动的木柱子。一股股清泉从她脚下流过,她太高兴了。
  水车轴子急速地转动着,起初上官云珠俯首能见到的木柱子,一待到飞旋起来,她双脚踩踏的速度怎么也跟不上飞旋的速度,一下子双脚腾空起来。
  “别慌!跟上速度!”小妹的活儿此刻在上官云珠的眼前已化成这样的景象:这是硝烟弥漫的抗日战场,救护队跟着前进的部队在飞奔,在抢救伤病战士,不能停顿!一分一秒也不能停顿……她一定神,一鼓劲,双脚的踩踏已融合著飞车的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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