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九
傅红雪看着手里的刀,忽然明白萧四无为什么要来了!
——因为他知道傅红雪已无法控制自己,他认为他已有击败傅红雪的机会。
——他急着要试试,所以他已没法子再等到那一天。
——等待毕竟是件很痛苦的事,他毕竟还很年轻。
傅红雪的判断并没有错,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错。
错的是谁?
不管错的是谁,他心里的压力和负担都已无法减轻,因为他杀的人本是他以前决不会杀的。
“难道我真的已无法控制自己?”
“难道我真的已变成了个刽子手?”
“难道我迟早也总有一天会发疯?”
宽大的桌上一尘不染,宽大的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声音,因为公子羽正在沉思。
“萧四无已去了?”刚才他在问。
“是。”
“你们用什么法子要他去的?”
“我们让他以为自己有了杀傅红雪的机会。”
“结果呢?”
“结果傅红雪杀了他。”
“也是他先出手的?”
“是。”
现在公子羽沉思着,思索的对象当然是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值得他思索。
除了傅红雪外,现在几乎已全无任何人能引起他的兴趣。
窗外暮色已深,花香在晚风中默默流动,他忽然笑了笑:“他还是在杀人,还是一刀就能致命,可是他已经快完了。”
他又问:“你知不知他为什么快完了?”
他看着的并不是在他面前的顾棋,而是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人。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太沉默,太安静,太平凡,就像是公子羽的影子。
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影子的,可是公子羽这句话并不是在问顾棋,而是在问他。
难道顾棋不能解释的事,他反而能解释?难道他知道的比顾棋还多?
“一个人若是到了已经快完了的时候,一定会有缺口露出来。”
“缺口?”
“就像是堤防崩溃时的那种缺口。”他用的词句虽奇特,却精简正确。
“傅红雪已有了缺口?”公子羽再问。
“他本不想杀萧四无。他已放过萧四无三次,这次却已无法控制自己。”
“这就是他的缺口?”
“是的。”
公子羽笑得更愉快:“现在我们是不是已不必再送人给他去杀?”
“还可以再送一个。”
“谁?”
“他自己。”
影子用的词句更奇特:“天下本就只有他自己能杀傅红雪,也只有傅红雪能杀他自己。”
什么事比杀人更残酷?
逼人自杀比杀人更残酷,因为,其间经历的过程更长,更痛苦。
长夜,长得可怕。
长夜已将尽。
傅红雪停下来,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在竹篱花树间升起。
这漫长的一夜,他总算熬了过去。他还能熬多久?
疲倦,饥渴,头疼如裂,嘴唇也干得发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竹篱,谁家的花树。
他已走得太久。他在这里停下来,只不过因为这里有琴声。
空灵的琴声,就仿佛是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缥缈间散出来的。
他并不想在这里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停了下来。
缥缈的琴声,又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他没有亲人,可是他听见这琴声,心灵立刻就起了种奇妙的感应,然后他整个人都似已与琴声融为一体,杀人流血的事,忽然间都已变得很遥远。
自从他杀了倪家兄妹后,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完全松弛。
突听“铮”的一响,琴声断绝,小园中却传出了人声:“想不到门外竟有知音,为何不进来小坐?”
傅红雪想都没有想,就推开柴扉,走了进去。
小园中花树扶疏.有精舍三五,一个白发苍苍的布衣老人,已在长揖迎宾。
傅红雪居然以长揖答礼,道:“不速之客.怎敢劳动老丈亲自相迎?”
老人微笑道:“贵客易得,知音难求,若不亲自相迎,岂非不恭不敬的人,又怎能学琴?”
傅红雪道:“是。”
老人道:“请。”
雅室中高榻低几,几上一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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