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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情天却有疑云布 身世方知爱意生(3)
作者:梁羽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摘要:梁羽生

 


  这种种事情,都是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史若梅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她所不能想象的崇高人物,而这些崇高的人物,还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的眼界突然扩大了,她的胸襟突然开展了,她在悲伤,她在骄傲(为自己的父母和公公而骄傲),同时她也第一次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他骂我是父亲的不肖女儿!”她抹了眼泪,插好玉钗,就打开房门走出去了。薛夫人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从此要失掉这个女儿,但也感到欣慰,从今之后。她是不用再受良心的责备了!

  且说薛嵩昏迷了一阵,不久就醒了。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站在床前的史若梅。薛嵩又是气恼,又是担忧,问道:“那小贼跑了没有?你妈呢?”

  史若梅道:“妈在后房。爹爹!孩儿不孝,请恕我不能奉侍你了。”薛嵩大吃一惊,跳起来道:“什么,你说什么?”史若梅道:“孩儿特来向爹爹告别。”

  薛嵩急怒交加,大叫道:“你要跟那小贼跑么?他对你胡说了些什么?线儿,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

  史若梅缓缓说道:“爹爹息怒,孩子并不是要去跟他。但他也不是小贼,爹爹,孩儿都已经知道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胡乱骂人了。”

  薛嵩气得发抖,但他正要倚靠这个“女儿”,却又不敢对她发怒,颤声问道:“线儿,你知道了些什么?”

  史若梅道:“过往的不必谈了。爹爹,我知道你目下正在为一件事情担忧,你是怕田伯伯要来并吞潞州,是么?”

  薛嵩道:“哦,你妈已经把你的婚事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好,线儿,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这么多年来,我待你总还不错吧?我是一直将你当作骨肉看待的。现在我有危难,正要仗你分忧,你嫁到田家,一来可以两家修好,消祸患于无形;二来你也好。田承嗣好坏也是个节度使,你的丈夫是他的长子,待到田承嗣百年之后,这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当然就要由长子继承,那时你就是一品夫人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线儿,你不可三心二意!”

  史若梅忍着气,耐心听薛嵩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遍,然后淡淡说道:“孩儿正是为了身受爹爹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所以特来为你分忧……”

  薛嵩喜出望外,史若梅话犹未了,他便抢着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答允这头婚事了,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史若梅道:“不,给你分忧和答允婚事,还是两件事情。爹爹放心,我自有办法叫田伯伯不敢觊觎潞州。请借你的节度使金印一用。”

  薛嵩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叫道:“你要我的金印作什么?线儿,我待你不薄!……”

  史若梅拿出了一封信来,说道:“孩儿正是为了替爹爹解此危难,所以要借你的节度使金印用在这封信上。”薛嵩道:“这是什么信?”史若梅道:“这是孩儿擅自用爹爹名字写好了的给田伯伯问候的一封普通书信。你要不要我读给你听?”薛嵩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他去一封问候信?”

  史若梅道:“一封普普通通的问候信,倘若是由你的差官送去,那当然是毫无意思;但若是由我送去,这又不同了。”

  薛嵩究竟是从绿林出身的,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要玩寄刀留简的把戏?”史若梅说道:“只是留简,不必寄刀,也可以吓破田伯怕的胆子了。不过,爹爹你倘若认为不够的话,孩儿还可以见机行事,给田伯伯一点颜色瞧瞧!”薛嵩连忙摇手道:“不,不,这使不得吧?你、你 ……”他想说的是“你已经是田家的人了。”只是史若梅已是神色凛然,正容说道:“爹爹,你同意我这么办也好,不同意我这么办也好,总之,我是绝不会嫁给田家的了。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今后怎样做人,孩儿自有主意。不劳爹爹你为我打算了。”

  薛嵩当然深知“女儿”的本领,心想道:“她倘若要一走了之,我又有什么办法拦得住她?如今她来与我商量,可见她确实是还没忘了我的恩德,还当我是她的爹爹。只是,这样得罪了田家,弄得不好,可要搞出祸来。”转念一想,“但倘若不这么办,女儿走了,田家来向我要人,我又如何发付?一样要弄出祸来!唉,糟糕,听说田家的聘礼已在路上,只怕这一两天就要到了。”

  薛嵩正在左右为难,踌躇莫决,忽听得房门外似有吵闹之声,他仔细一听,那是他节度府中一个“管事”的声音说道:“我有紧要的事情,要马上禀报大帅,你为何拦阻?”看门的丫鬟“嘘”了一声,说道:“大帅今晚受了惊吓,正在养神,你莫大声说话,惊吵了他。”

  薛嵩大声说道:“我已经醒了,什么事情,唤他进来。”当下低声吩咐史若悔道:“你暂时藏在屏风背后吧。”心想:“管事的深夜前来报事,只怕凶多吉少。”

  心念未已,那个管事已由丫鬟带了进来,他行过礼后,说道:“小人本来不该来惊吵大帅,只是这事情太过意外,关系重大,不敢不报!”薛嵩皱了眉头,斥道:“你别哩唆了,干脆说是什么事情?”

  那管事结结巴巴地说道:“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在路上给人劫了。”薛嵩大惊,问道:“是在什么地方?”管事说道:“是在咱们潞州境内!”薛嵩道:“是什么人劫的?”管事的道:“据说是金鸡岭那股强盗,还有一个少年,听说是段珪璋的儿子……”薛嵩大怒,哼了一声,道:“又是这小贼!”那管事的莫名其妙,继续说道:“田将军派人前来知会,说是在咱们境内失的,请大帅负责缉拿;他还说,大帅若然不够人用,他有‘外宅男’三千人,愿意尽数开来,协助大帅。”

  薛嵩面色铁青,挥手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你道薛嵩何以面色铁青?原来田承嗣招募有武士三千人,编为了军,号为“外宅男”,他说要把“外宅男”尽数开来,那就是立下心肠,借端生事,要并吞薛嵩的潞州了,薛嵩焉能不又气又惊。

  史若梅从屏风背后出来,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说道:“爹爹,这事好得很啊!”

  薛嵩气恼之极,说道:“天大的祸事来了,你还说好?你不听见那管事的说,田承嗣要把他的外宅男尽数开来吗?”史若梅笑道:“他送来的东西被人劫了,这不正好吗?你没有收到他的东西,说来退亲就易办得多,不必将礼物抬来抬去,女儿也走得安然。”

  薛嵩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半晌说道:“线儿,你不愿嫁到田家,也不该对我说这些风凉话。你不为我想想,他现在失了聘礼,怎肯与我干休?他说要与我会同捕贼,这分明是一个藉口,捕贼是假,想并吞潞州是真,他把外宅男开来,你叫我如何应付?”

  史若梅道:“正因如此,爹爹,你就不怕得罪他了。何不让女儿去试一试,说不定可以饵祸患于无形。”薛嵩心意已动,想道:“这也说得有理,事若成功,可能吓得田老大不敢动手,事若不成,最多 是送了红线的性命,反正她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当下,取出了节度使的金印,假惺惺道:“田承嗣的节度府武士如云,你此去可得当心。唉,倘有他法可想,我也不忍要你冒险。”史若梅在信上盖了印,说道:“孩儿自会见机行事,爹爹放心。多年养育之恩,请受孩儿一拜。”一拜之后,便即飘然而去。薛嵩心头鹿撞,患得患失,他也知道从此要失去这个“女儿”,但却也不无欣慰,“这孩子倒还厚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仍未忘记要给我报恩。”想起从前自己是怎样对待她的父母,不觉脸上有点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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