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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断肠时节(2)
作者:古龙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他目光一望梅吟雪,冷冷道:“你醒来了?”

  梅吟雪道:“我醒来了?……我难道没有死么?”心神一震,痛哭失声,她既是“醒来”,必定末死,她既然未死,南宫平岂非死了!

  麻衣老人望着她掩面痛哭,也不出声劝阻。

  梅吟雪挣扎着扑了上去,悲嘶道:“他的尸身在哪里?我……要去和他死在一起!”

  麻衣老人身形未动,人已移开三尺,冷冷道:“你可哭够了么?”

  梅吟雪道:“南宫平,你……你知道他……”

  麻衣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若是未曾哭够,大可以再哭一场,你若是已经哭够,我便带你上船,别的话你也不必问了。”

  他词色冰冰冷冷,完全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梅吟雪伸手一抹眼泪,霍然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不愿回答,我自会去寻,也毋庸阁下费心带我上船。”悲愤之气,溢于言词,但面上也换了一片冷傲神色,要知她本非弱女,此刻她虽有满腹悲哀,但见了这麻衣老人的神色,便强自忍在心里,再也不发作出来,天下武林中人,虽然人人称她“冷血”,但人人却都还要尊她一声“妃子”,几曾有人对她如此轻蔑冷淡。

  她胸膛一挺,立刻向门外走了过去。

  麻衣老人突又飘在她身前,冷冷道:“你走不得!”

  梅吟雪冷笑一声,道:“我要走便走,谁说我走不得?”

  麻衣老人冷冷道:“你若是在此岛上要走一步,便砍断你的双足。”他身形往来,飘忽如风,却丝毫不见作势,有如浮在水中般游走自如。

  梅吟雪真气虽已逐渐自如,但用尽身法,这麻衣老人的身子,还是像石像般矗立在她身前,梅吟雪心中不禁暗骇!不知这幽灵般老人究竟是何来历?

  要知她轻功在武林已是顶尖人物,这老人的身法岂非更是不可思议?

  麻衣老人道:“片时之内,你若不上船远离此地,莫怪老夫无礼了。”

  梅吟雪秋波一转,突地嫣然一笑,道:“这么大年纪的男人,还要苦苦纠缠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害臊么?”笑语甜甜,刹那之间,便像是和方才换了个人似的。

  麻衣老人呆了一呆,还未答话,梅吟雪突地身子一冲,风一般掠过他身侧,冲出了那一扇半开的铜门,目光一振,此刻将近黎明,晨光熹微中,只见山岩下一道清溪蜿蜒流去,溪旁林木葱郁,一片清绿间,幢幢屋影,隐约可见,万栋千梁,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屋宇。

  她匆匆看了一眼,身形再也不敢停留,急地自山岩上飞掠而下,突听身后冷冷道:“好刁猾的女子……”眼前人影一花,那麻衣老人便又如一片乌云般白天而降,飘落在她面前,袖袍一拂,叱道:“回去!”一股柔风,随袖而出。

  袖风虽然柔和,但却强烈得不可抗拒,梅吟雪纤手一扬,只见一缕锐风,应指而出,竟将那一股袖风划为两半,自梅吟雪身子两旁掠过。

  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也有如此深厚的武功,那麻衣老人亦不禁为之一惊。

  梅吟雪道:“看你道貌岸然,仿佛年高德重,想不到你却是个凶险的小人!”

  麻衣老人怒道:“你说什么?”

  梅吟雪道:“若非凶险小人,为什么毫无仁厚之心,如此欺负我一个可怜的未亡人……”说到“未亡人”三字,她心里真的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悲哀,眼波流动,泪光莹然,娇躯柔弱,随风欲倒,当真是楚楚可怜。

  麻衣老人神情一软,但立刻便又变得冰冰冷冷,无动于衷。

  梅吟雪道:“他人已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让我看一看他的尸身,难道你……真……的……这么……狠心……”语声断续,声随泪下,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该一动恻隐之心。

  哪知这麻衣老人却像全无情感,仍然是无动于衷,双掌一拍,山岩—下立刻如飞掠上一条大汉,只见他全身赤裸,仅在腰间围着一条豹皮短裙,遍身长着细毛,金光闪闪,耀人眼目,面上更是阔口獠牙,放眼望去,亦不知是人是兽,但听他口作人言道:“主人有何吩咐?”

  麻衣老人道:“货物可曾全都卸下?”

  那兽人垂手道:“还未曾!”他不但口作人言,神情也十分恭顺,但不知怎地,看来看去,却没有半分人味,人若见了,定必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恐惧、厌恶之感,有如见着蜥蜴蛇蝎一般了。

  麻衣老人挥手道:“退下!”手势不停,突然闪电般点向梅吟雪腰边“软麻穴”。

  梅吟雪惊呼一声,翻身跌倒!

  麻衣老人一手将她托起,送回那栋阴森恐惧的死亡之厅,放在那斜榻之上.冷冷道:“货一卸完,便将你送上船去,我以灵药救你一命,已非易事,你应该满足了!”轻轻关上了铜门,扬长而去。

  这老人既然如此冷酷,却又怎会以灵药救了梅吟雪的性命?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阴森神秘之气?

  梅吟雪满心疑云,突地自斜榻上一跃而起,原来方才那麻衣老人手指还未触及她穴道时,她早有预防,将穴道闭住,等到麻衣老人的手指触及她衣衫,她又轻轻一闪、一让,她的动作是极其小心而奇妙的,但饶是这样,她身子仍不禁微微一麻,暗中将真气运行数遍,气血方能流行无阻,那麻衣老人指上若是再加三成真力,她便要真的无法动弹了。

  一种强大的力量,使得她勉强压制住满心悲痛,如飞掠到那铜门前,伸手一推,哪知铜门却已在外面拴住,她竟无法推动分毫。

  四面的墙壁,竟也完全是紫铜所制,手指一碰,叮叮作响,除了这扇铜门以外,便再无别的窗户,刹那间她忽然似又重回到那俱紫檀木棺的感觉,这阴森恐怖的死亡之厅,除了远较棺材大的多之外,实在和一具钉上棺盖的棺材没有两样。

  无数次试探之后,她终于完全失望,她纵然坚强,却也不禁再次啜泣起来,重新寻着那面灵位,灵位后的骨灰坛子,在灯光中发着黝黑而丑恶的光彩,她心念一动:“船上的货物尚未卸完,他的尸身怎地已变作了骨灰?”

  凝目向那灵位望去,只见上面写的却是:“南宫平漪之位!”

  一目扫过,她那一颗悲哀的心便立刻从痛苦的深渊中飞扬起来。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这只是别人的灵位!”她暗中欢呼,破颜为笑,只听铜门轻轻一响,她目光一扫,闪电般向灵位下钻了进去,长垂的桌布,像帘子似地挡住了她的身子。

  接着,便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步人大厅,只听那麻衣老人的口音“咦”了一声,道:“人呢?我就不信她能插翅飞出此厅!”

  另一人的语声接口道:“她若未插翅飞出此厅,难道是隐身不见了么?”语声雄浑,就发自梅吟雪隐身的桌子前面,却赫然竟是风漫天的声音。

  麻衣老人冷冷道:“诸神岛上,百余年来,素无女子的足迹,这女子既是你带来的,还需你带出此地。”脚步移动,仿佛已向大厅外走了出去。

  风漫天道:“慢走,她此刻人影不见,怎知不是你放走的。”

  麻衣老人道:“她就在你挡住的桌子下面,哼哼!方才人门时这桌子不住摇动,你当我未曾看到么?你虽然赶去挡住,却已来不及了。”

  语声未了,只见桌布一掀,梅吟雪已一跃而出,一把揪住风漫天的膀子,颤声道:“他没有死么?此刻他在哪里?”

  风漫天面容木然,动也不动,他手拄木杖,竟也已换了一身麻衣,那麻衣老人霍然转过身来,道:“不错,他确是未死,只是你今生再也休想见着他了!”

  梅吟雪心头一寒,道:“真的么?风老前辈,他说的是真的么?”

  风漫天木然道:“不错!”

  梅吟雪倏然放开了手掌,道:“他是我的夫婿,我为什么不能见他?”

  风漫天凝目前望,不敢接触到梅吟雪的目光,麻衣老人负手而立,冷冷地望着梅吟雪。

  梅吟雪冷笑一声,缓缓道:“风老前辈,我此刻对你说的话,你切莫误会,我绝非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对你说话,因为我有心要救的根本不是你,我只是站在一个曾经同船共渡的人那种地位向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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