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 加入收藏
春秋 战国 西汉 东汉 西晋 东晋 南朝 北朝 五代 北宋 南宋 西夏
论衡校释卷第十七
作者:黄晖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指瑞篇
  离骚王注:“指,语也。”盼遂案:篇中“天地之间常有吉凶,吉凶之物来至,自当与吉凶之人相逢遇矣”数语,即仲任本篇大旨。
  儒者说凤皇骐驎为圣王来,墨子备城门篇:“禽滑厘问于子墨子曰:由圣人之言,凤鸟之不出,诸侯畔殷、周之国。”荀子哀公篇曰:“古之王者,其政好生恶杀,凤在列树,麟在郊野。”春秋繁露曰:“恩及羽虫,则麒麟至。”公羊哀十四年何注: “上有圣帝明王,天下太平,然后乃至。”说苑辨物篇:“凡六经帝王之所着,莫不致四灵焉,德盛则以为畜,治平则时气至。”诸儒多有此说,或阿世主,或规时政,非实然也。以为凤皇骐驎,仁圣禽也,大雅卷阿毛传:“凤皇,灵鸟,仁瑞也。”五行传及左氏说,皆云:“貌恭体仁,则凤皇翔。”公羊哀十四年传:“麟者,仁兽也。”说文同。公羊何注:“状如□,一角而戴肉,设武备而不为害,所以为仁也。麟者木精。”按:召南麟之趾毛传:“麟信而应礼。”左哀十四年传服虔注:“麟,中央土兽,土,为信。”(礼运疏。)异义云:“公羊说,麟,木精;左氏说,麟,中央轩辕大角之兽。(礼运疏。)”是左氏、毛氏以麟属中央,土精,信兽。公羊属木,木性仁,故为仁兽。仲任从公羊也。郑玄驳异义云:“洪范,五行事,二曰言,言作从,从作乂。乂,治也。言于五行属金。孔子时,周道衰亡,已有圣德,无所施用,作春秋以见志,其言可从,(“可”误“少”,从召南麟之趾疏正。)以为天下法,故应以金兽性仁之瑞。”(礼运疏。)云“性仁”,与公羊说同。公羊云属木,郑云属金者,礼运疏:“麟属东方,取其性仁,则属木也。故公羊说:‘麟者,木精。’郑云:‘金九以木八为妻。’金性义,木性仁,得阳气,性似父,得阴气,性似母。麟,毛虫,得木八之气,而性仁。”属金属木,未知仲任所居。麟兽,通言禽者,详物势篇注。思虑深,避害远,中国有道则来,无道则隐。公羊哀十四年传:“麟非中国之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 ”注:“辟害远也。”楚词惜誓王注“麒麟,仁智之兽,远见避害,常藏不见,有圣德之君,乃肯来出。”称凤皇骐驎之仁知者,欲以褒圣人也,非圣人之德,不能致凤皇骐驎。原儒说之意。此言妄也。

  夫凤皇骐驎圣,圣人亦圣。圣人恓恓忧世,凤皇骐驎亦宜率教。圣人游于世间,凤皇骐驎亦宜与鸟兽会,何故远去中国,处于边外?岂圣人浊,凤皇骐驎清哉?何其圣德俱而操不同也?如以圣人者当隐乎,十二圣宜隐;十二圣,见骨相篇。如以圣者当见,凤驎亦宜见。如以仁圣之禽,思虑深,避害远,则文王拘于羑里,注累害篇。孔子厄于陈、蔡,注逢遇篇。非也。文王、孔子,仁圣之人,忧世悯民,不图利害,故其有仁圣之知,遭拘厄之患。凡人操行,能脩身正节,不能禁人加非于己。

  案人操行,莫能过圣人,圣人不能自免于厄,而凤驎独能自全于世,“能”下旧校曰:一有“而”字。孙曰:据原校,知古本论衡作“独而” 。“独而”即“独能”也。浅人不达,改“而”为“能 ”。校者不慎,又混合“能而”二字。原校所云,盖即误合之本也。是鸟兽之操,贤于圣人也。且鸟兽之知,不与人通,何以能知国有道与无道也?人同性类,好恶均等,尚不相知,鸟兽与人异性,何能知之?人不能知鸟兽,鸟兽亦不能知人,两不能相知,鸟兽为愚于人,何以反能知之?儒者咸称凤皇之德,欲以表明王之治,反令人有不及鸟兽,论事过情,使实不着。

  且凤驎岂独为圣王至哉?孝宣皇帝之时,凤皇五至,齐世篇亦云。注见下。骐驎一至,元康四年。注讲瑞篇。神雀、黄龙、甘露、醴泉,莫不毕见,故有五凤、神雀、甘露、黄龙之纪。文选两都赋序:“神雀、五凤、甘露、黄龙之瑞,以为年纪。”注:“汉书宣帝纪曰:‘神雀元年。’应劭曰:‘前年(按:元康四年。)神雀集长乐宫,故改年也。’又曰:“五凤元年。”应劭曰:‘先者,凤皇五至,因以改元。’又甘露元年诏曰:(按:是二年。)‘乃者凤皇至,甘露降。’故以名元年。又曰:‘黄龙元年。’应劭曰:‘先是,黄龙见新丰,(按:在甘露元年。)因以改元焉。 ’”吴仁杰两汉刊误补遗曰:郊祀志明言“帝幸河东,祠后土,有神爵集,改元为神爵。”劭乃举前年长乐宫事,非是。纪载改元之诏曰:“幸万岁宫,神爵翔集,其以五年(元康)。为神爵元年。”按黄图,万岁宫在汾阴,正祠后土也。此诏上文云:“神爵仍集。”谓二年集雍,三年集泰山,四年集长乐也。又历叙金芝奇兽白虎威凤珍祥之象,末乃言万岁宫神爵,则冠元之意,在此不在彼。郊祀志曰:“上自幸河东之明年正月,凤皇集祋祤。后间岁,凤皇、神爵、甘露降集京师。其冬,凤皇集上林。明年正月,改元曰五凤。”论衡曰:“ 孝宣皇帝之时,凤皇五至。”应劭说似本此。然以宣纪考之,亦不甚合。宣纪:本始元年,正月,凤皇集胶东。四年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地节二年四月,凤皇降鲁。元康元年三月,诏曰:“迺者凤皇集泰山、陈留。”二年三月以凤皇、甘露降集,赐天下爵,吏三级,民一级。神爵二年诏曰:“迺者凤皇、甘露降集京师。”四年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十二月凤皇集上林。是综改元前计之,实不止五至。至于五凤之名,殆取五方神鸟之义,见说文鸟部鹔字解,而非取于五至也。晖按:吴氏以“五凤”为五方神鸟之义。考五乌,一为瑞,四为孽,唯中央者得有凤名,见后汉书五行志。则吴说疑非。盖凤至虽不止五,而可以“五”言之,如论语“九合诸侯一之例,“三”、“九”、“五”、 “七”,以举成数,于传有之。宣汉篇言宣帝时凤皇五六至,则仲任亦知其实至不只五也。而必以五至释“五凤”者,必当时冠元之义如此。仲任汉人,得知其实,未可駮议。郊祀志:“明年(五凤三年。)幸河东,祠后土,赦天下。后间岁,改元为甘露。其夏,黄龙见新丰。后间岁,上郊泰畤。后间岁,改元为黄龙。”宣纪师古注:“汉注云:‘此年二月,黄龙见广汉郡,故改元。’然则应说非也。见新丰者,于此五载矣。”刘攽两汉刊误曰:“宣帝率四年改元”而郊祀志先言改元甘露,夏其,黄龙见新丰,其下乃云:‘后间岁,改元黄龙。’然后又云:‘正月复幸甘泉。’然则宣帝自追用五年前黄龙改元尔,若是年黄龙见,史官焉得不书?汉注未可据也。”吴仁杰亦不从汉注说。使凤驎审为圣王见,则孝宣皇帝圣人也;如孝宣帝非圣,则凤驎为贤来也。为贤来,则儒者称凤皇骐驎,失其实也。凤皇骐驎为尧、舜来,亦为宣帝来矣。夫如是,为圣且贤也。齐曰:“且”下当有“为”字。儒者说圣太隆,则论凤驎亦过其实。

  春秋曰:“西狩获死驎,见鲁哀十四年。臧氏经义杂记十六曰:“今三传本无‘死’字。而公羊传云:‘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 ’注云:‘时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将没之征。’则此传本作‘西狩获死麟’,与上‘颜渊死’、‘子路死 ’一例。‘吾道穷矣’,与上‘
天丧予’、‘天祝予’一例。”人以示孔子。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泣涕沾襟。”公羊传“襟”作“袍 ”。疏曰:“‘袍’亦有作‘衿’字者。”经义杂记六曰:“当作‘□’。‘
衿’、‘襟’皆俗字。作‘袍’,非也。据此文,是仲任所见之传亦作‘□’。”经义述闻曰:论衡盖据严氏春秋,故与何本异。儒者说之,以为天以驎命孔子,孔子不王之圣也。“ 圣”,宋残卷、元本作“瑞”,朱校同。夫驎为圣王来,孔子自以不王,宋残卷“不”作“
来”,朱校元本同。疑是“未”字。而时王鲁君无感驎之德,怪其来而不知所为,故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知其不为治平而至,为己道穷而来,望绝心感,故涕泣沾襟。公羊哀十四年传何注:“见薪采者获麟,夫子知其将有六国争彊从横相灭之败,秦、项驱除积骨流血之虞,然后刘氏乃帝,深闵民之离害甚久,故豫泣也。”经义杂记曰:“何说妖妄之至。当从此文引儒者说:‘为己道穷而来,望绝心感,故涕泣沾襟。’服注左传亦云:‘麟为仲尼至。’(见春秋正义。)仲任远在何劭公之前,所引盖西汉公羊说也。”以孔子言“孰为来哉”,知驎为圣王来也。曰:前孔子之时,世儒已传此说。孔子闻此说,而希见其物也,见驎之至,怪所为来。实者,驎至无所为来,常有之物也,行迈鲁泽之中,而鲁国见其物,遭获之也。孔子见驎之获,获而又死,则自比于驎,自谓道绝不复行,将为小人所徯获也。吴曰:“徯”假为“系”。“徯获”犹言“系累”。淮南子本经篇:“徯人之子女。”高注云:“徯,系囚之系。”是其证。故孔子见驎而自泣者,宋残卷、元本作“自知”,朱校同。据其见得而死也,非据其本所为来也。然则驎之至也,自与兽会聚也,其死,人杀之也。使驎有知,为圣王来,时无圣王,何为来乎?思虑深,避害远,何故为鲁所获杀乎?夫以时无圣王而驎至,知不为圣王来也;盼遂案:此句宜改作“知其思虑不能深也”,与上下文方一贯。上下文皆以“
思虑深”与“避害远”连言,此处单言“避害远”,于文为不类。改订后,为“夫以时无圣王而驎至,知其思虑不能深也;为鲁所获杀,知其避害不能远也”,然后文法一致。为鲁所获杀,知其避害不能远也。圣兽不能自免于难,圣人亦不能自免于祸。祸难之事,圣者所不能避,而云凤驎思虑深,避害远,妄也。

  且凤驎非生外国也,中国有圣王乃来至也。齐曰:上“也”字衍。生于中国,长于山林之间,性廉见希,人不得害也,则谓之思虑深,避害远矣。生与圣王同时,行与治平相遇,世间谓之圣王之瑞,为圣来矣。剥巢破卵,凤皇为之不翔;焚林而畋,漉池而渔,龟龙为之不游。史记孔子世家、说苑权谋篇、淮南本经训、家语困誓篇并有此文。凤皇,龟龙之类也,皆生中国,与人相近。巢剥卵破,屏窜不翔;林焚池漉,伏匿不游。无远去之文,何以知其在外国也?龟龙凤皇,同一类也。盼遂案: “凤皇”疑为“凤驎”之误。上下屡以“凤驎”连言。 希见不害,谓在外国,龟龙希见,亦在外国矣。孝宣皇帝之时,凤皇、骐驎、黄龙、神雀皆至。其至同时,则其性行相似类,则其生出宜同处矣。龙不生于外国,外国亦有龙;凤驎不生外国,外国亦有凤驎。然则中国亦有,未必外国之凤驎也。人见凤驎希见,则曰在外国;见遇太平,则曰为圣王来。

  夫凤皇骐驎之至也,犹醴泉之出,朱草之生也。 醴泉,见是应篇。朱草,注初禀篇。谓凤皇在外国,闻有道而来,醴泉、朱草何知,而生于太平之时?醴泉、朱草,和气所生,然则凤皇骐驎,亦和气所生也。(和气生圣人,圣人生于衰世。)二句不当有,涉下文衍也。物生为瑞,人生为圣,同时俱然,时其长大,相逢遇矣。衰世亦有和气,和气时生圣人。圣人生于衰世,衰世亦时有凤驎也。孔子生于周之末世,骐驎见于鲁之西泽;光武皇帝生于成、哀之际,凤皇集于济阳之地。见吉验篇。圣人圣物,生于盛、衰世。“世”上疑有 “之”字。盼遂案:上文累言“衰世”,明此“盛”字衍文。圣王遭〔出,圣物遭见〕,见圣物,犹吉命之人逢吉祥之类也,其实相遇,非相为出也。“ 圣王遭”下,旧校曰:一有“出圣物遭”字。晖按:一本有此四字是也。此文当作“圣王遭出,圣物遭见,见圣物,犹吉命之人逢吉祥之类也。”“见”字涉重文脱。仲任意:圣王圣物,两相遭适。今本作“圣王遭见圣物”,只举其一端,非其旨也。初禀篇:“吉人举事无不利者,出门闻吉,顾睨见善,吉物动飞,而圣人遇也。”即其义。

  夫凤驎之来,与白鱼赤乌之至,无以异也。鱼遭自跃,王舟逢之;火偶为乌,王仰见之。见初禀篇。非鱼闻武王之德,而人其舟;乌知周家当起,集于王屋也。谓凤驎为圣王来,是谓鱼乌为武王至也。王者受富贵之命,故其动出,见吉祥异物,见则谓之瑞。瑞有小大,各以所见,定德薄厚。若夫白鱼、赤乌,小物,小安之兆也;凤皇,骐驎,大物,太平之象也。故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见论语子罕篇。不见太平之象,自知不遇太平之时矣。

  且凤皇骐驎何以为太平之象?凤皇骐驎,仁圣之禽也,仁圣之物至,天下将为仁圣之行矣。尚书大传曰:“高宗祭成汤之庙,有雉升鼎耳而鸣。“ 鸣”当作“雊”。异虚篇、御览九一七、类聚九十引大传并作“雊”。书序亦作“雊”。说文:“雊,雄雉鸣也。”又“之庙”二字,大传无。异虚同此。高宗问祖乙(己)。孙曰:异虚篇作“祖己 ”,类聚、御览、记纂渊海等书引尚书大传并作“祖己 ”。此“乙”字乃“己”字形近之讹。祖乙(己)曰:‘远方君子殆有至者。’”祖乙(己)见雉有似君子之行,雉性耿介,有似于士,故云: “有似君子之行。”说详异虚篇。今从外来,则曰 “远方君子将有至者”矣。夫凤皇骐驎犹雉也,其来之象,亦与雉同。

  孝武皇帝西巡狩,得白驎,一角而五趾;注异虚篇。又有木,枝出复合于本(末)。枝生于本,而复合于本,于理难通。“本”,宋残卷作“ 末”,朱校元本同,是也。汉书终军传:“时又得奇木,其枝旁出,辄复合于木上。”(前汉纪十二无“木” 字。)上即“末”也。“末”、“本”形误。武帝议问群臣。谒者终军曰:“野禽并角,明同本也;众枝内附,兽皆两角,今独一,故云“并” 。后汉书明帝纪注:“内附,谓木连理也。”示无外也。如此瑞者,外国宜有降者。是若应,殆且有解编发、削左衽、袭冠带而蒙化焉。”孙曰:汉书终军传“是若应”作“若此之应”。此当作“若是应”,文误倒也。“如此瑞者,外国宜有降者”十字。汉书所无。细阅之,此二句与“若是应”二语意复,不当有也。此盖论衡旧注,混于正文,又错入于上也。(论衡有注,说见前乱龙篇。)“如此瑞者”,解“若是应”句也。(论衡多瑞应连文,故以瑞解应。)“外国宜有降者”,解“殆且有解编发、削左衽、袭冠带而蒙化焉”句也。晖按:孙说非也。“瑞”与“应”有别。物遭和气而生为瑞。瑞以应善,灾以应恶。本书屡见此义,不可以瑞应连文,即谓于义一也。应有二义:一应既往者,应往善以生瑞,应往恶以生灾。一应未来者,祯瑞灾孽之象见于前,而吉凶验于后。(仲任虽不信感应,而常言太平之象,变乱之妖。)此文“是若应” 之“应”,即谓应验此瑞。“外国宜有降者”,是言此瑞之象,“是若应”云云,是据瑞象以推知将来之吉验也,于义不复。“如此瑞者”二句,非是注文。仲任述汉事,多不同汉书。班着汉书,与王作论衡同时,仲任不得据以为文。据终军传改此,失之。其后数月,越地有降者;匈奴名王亦将数千人来降,汉书武纪:“元狩二年,夏,南越献驯象、能言鸟。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此事距元年十月获白麟,只数月耳。竟如终军之言。终军之言,得瑞应之实矣。

  推此以况白鱼赤乌,犹此类也。鱼,木(水)精;白者,殷之色也。“木”当作“水” ,形近之误。仪礼有司彻疏引中候云:“鱼者水精,随流出入,得申朕意。”郑注:“春秋纬璇玑枢曰:‘鱼无足翼,纣如鱼乃讨之。’是也。纣虽有臣,无益于股肱,若鱼虽有翼不能飞。”盖仲任亦本纬说。汉书终军传张晏注:“周,木德也。舟,木也。殷,水德。鱼,水物。鱼跃登舟,象诸侯顺周,以纣畀武王也。”虽以鱼为水物,与此义近,然不取鱼无足翼之说,而臆造木德水德之义,臣瓒、师古非之,是也。乌者,孝鸟;赤者,周之应气也。据上文例,上“ 者”字不当有。书郑注:(诗思文疏。)“燎后五日,而有火为乌。天报武王以此瑞。书说曰:乌有孝名,武王卒父大业,故乌瑞臻。赤,周之正。”先得白鱼,后得赤乌,殷之统绝,色移在周矣。据鱼乌之见,以占武王,则知周之必得天下也。世见武王诛纣,出遇鱼乌,则谓天用鱼乌命使武王诛纣。事相似类,其实非也。仲任以为王者生禀吉命,不再受命。辨详初禀篇。

  春秋之时,鸲鹆来巢,占者以为凶。夫野鸟来巢,鲁国之都且为丘墟,昭公之身且出奔也。后昭公为季氏所攻,出奔于齐,死不归鲁。注偶会篇、异虚篇。贾谊为长沙太傅,服鸟集舍。发书占之,云:“服鸟入室,主人当去。”其后贾谊竟去。见史、汉贾生传。野鸟虽殊,其占不异。夫凤驎之来,与野鸟之巢,服鸟之集,无以异也。“
后昭公”以下,宋本、宋残卷、朱校元本作“服鸟入室,主人当去,其后贾谊竟去。夫凤驎之来,与野鸟巢,服鸟之集,无以异他祸福。(元本作“祸”。)后昭公为季氏所攻,出奔于齐,死不归鲁。贾谊为长沙太傅,服鸟集舍,发书占之云,野鸟虽殊,其占不异。”又无下文“是”字。并非,今本不误。 是鸲鹆之巢,服鸟之集,偶巢适集,占者因其野泽之物,巢集城宫之内,则见鲁国且凶、传(傅)舍人不吉之瑞矣。“传舍”,王本同。崇文本作“傅舍”,是也。谓太傅舍,当据正。盼遂案:“舍 ”当为“主”之误。“主人”即斥长沙太傅贾谊矣。非鸲鹆服鸟知二国祸将至,而故为之巢集也。

  王者以天下为家。家人将有吉凶之事,而吉凶之兆豫见于人。“
而”犹“则”也。知者占之,则知吉凶将至,非吉凶之物有知,故为吉凶之人来也。犹蓍龟之有兆数矣。龟兆蓍数,常有吉凶,吉人卜筮与吉相遇,凶人与凶相逢,非蓍龟神灵,知人吉凶,出兆见数以告之也。虚居卜筮,前无过客,“ 虚居”谓平居无事。“客”字疑误。犹得吉凶。然则天地之间,常有吉凶,吉凶之物来至,自当与吉凶之人相逢遇矣。或言天使之所为也。如山阳侯天使遗书赵襄子也。夫巨大之天使,“ 使”字句。或属下读,非。细小之物,音语不通,情指不达,何能使物?物亦不为天使,其来神怪,若天使之,则谓天使矣。

  夏后孔甲畋于首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
后来,之子必大贵。”或曰:“不胜,之子必有殃。 ”“首山”,注详书虚篇。夫孔甲之入民室也,偶遭雨而荫庇也,“偶 ”,崇文本作“遇”,非。非知民家将生子,而其子必凶,盼遂案:“凶”上当有“吉” 字。下文“人占则有吉凶矣”,正承此文。吉者承上“ 后来,之子必大贵”言,凶者承上“不胜,之子必有殃 ”言也。夺一“吉”字,遂嫌不完。为之至也。既至,人占则有吉凶矣。夫吉凶之物见于王朝,若入民家,犹孔甲遭雨入民室也。孔甲不知其将生子,为之故到,谓凤皇诸瑞有知,应吉而至,误矣。

    是应篇
  须颂篇曰:“俗儒好长古而短今,言瑞则渥前而薄后。是应实而定之,汉不为少。汉有实事,儒者不称。”
  儒者论太平瑞应,皆言气物卓异,朱草、醴泉、翔凤(风)、甘露、景星、嘉禾、萐脯、蓂荚、屈轶之属;孙曰:“翔凤”当作“翔风”,( “翔”与“祥”同。)字之误也。(下文“凤翔甘露” ,当作“风翔露甘”。)“翔风”与“甘露”,平列言之。下文云:“其盛茂者,致黄龙、骐麟、凤皇。”可知此处不当言“翔凤”矣。此一谊也。下文云:“言其凤翔甘露,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可也;言其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褒之也。”“风”、“雨”正承“风”、 “露”言之,可知“凤翔”当作“风翔”。此二证也。下文又云:“翔风起,甘露降。”正以“翔风”、“甘露”并言。此三证也。类聚九十八引“翔凤”正作“祥风”,下文“凤翔甘露”正作“风祥露甘”。此四证也。尚书中候曰:“尧即位七十载,朱草生郊。”大戴明堂篇:(孔补注本,合盛德篇。)“朱草日生一叶,至十五日生十五叶。十六日,一叶落,终而复始。”大传曰:“德先地序,则朱草生。”瑞应图曰:“朱草亦曰朱英。”斗威仪:“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而远方献其朱英。”白虎通封禅篇:“朱草者,赤草也,可以染绛,别尊卑也。”余注初禀篇。孝经援神契:“德至八方,则祥风至。”礼稽命征:“出号令合民心,则祥风至。”(类聚一。)礼斗威仪曰:“君乘火而王,其政颂平,则祥风至。”宋均注:“即景风也。”(文选东都赋注。)礼运疏引援神契:“德及于地,则嘉禾生。”诗含神雾:“尧时嘉禾七茎,三十五穟。”(路史后纪十注。)白虎通封禅篇:“嘉禾者,大禾也。成王时有三苗异亩而生,同为一穟。大几盈车,长几充箱。 ”帝王世纪曰:“尧时景星曜于天,甘露降于地,朱草生于郊,凤皇止于庭,嘉禾孳于亩,醴泉涌于山。”(类聚十一。)余注见下文。又言山出车,礼运曰:“山出器车。”孔疏,礼斗威仪云:“其政太平,山车垂钩。”注云:“山车,自然之车,垂钩不揉治而自圆曲。”援神契(类聚七一。)曰:“德至山陵,则山出根车。”注:“根车,应载养万物也。”泽出舟(马),“舟”当作“马”,传写之误。类聚九十八引正作“马”。援神契曰:“德至山陵,则泽出神马。”(文选曲水诗序注。)男女异路,王制曰:“道路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车从中央。”公羊定十四年何注:“孔子由大司寇摄相事,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市无二价,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颁白不提挈,王制: “轻任并,重任分,斑白不提挈。”注:“杂色曰斑。 ”“颁”读“斑”。家语好生篇:“西伯,仁人也。其境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其邑男女异路,斑白不提挈。 ”淮南泰族篇:“孔子为鲁司寇,市不豫贾,斑白者不戴负。”关梁不闭,道无虏掠,风不鸣条,雨不破块,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西京杂记,董仲舒曰:“太平之时,风不摇条,开甲破萌而已。雨不破块,津茎润叶而已。”徐整长历曰:(御览三七。)“黄帝时,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搜神记四:“文王以太公为灌坛令,期年,风不鸣条。”盐铁论水旱篇曰:“周公之时,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旬而一雨,雨必以夜。”京房易传曰:“太平之时,十日一雨,凡岁三十六雨,此休征时若之应。”(初学记。)其盛茂者,致黄龙、骐驎、凤皇。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水泉,则黄龙见者,君之象也。”孙氏瑞应图曰:“黄龙者,四龙之长,四方之正色,神灵之精也。能巨细,能幽明,能短能长,乍存乍亡。王者不漉池而渔,则应和气而游于池沼。”

  夫儒者之言,有溢美过实。瑞应之物,或有或无。夫言凤皇、骐驎之属,大瑞较然,不得增饰;其小瑞征应,恐多非是。夫风气雨露,本当和适,言其凤(风)翔(甘)露〔甘〕,此文当作“风翔露甘”。“翔”同“祥”。当据类聚九八引正。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可也;言其五日一风,十日一雨,褒之也。风雨虽适,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数。言男女不相干,市价不相欺,可也;言其异路,无二价,褒之也。太平之时,岂更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异乎?太平之时,无商人则可,如有,必求便利以为业,买物安肯不求贱?卖货安肯不求贵?有求贵贱之心,必有二价之语。此皆有其事,而褒增过其实也。

  若夫萐脯、蓂荚、屈轶之属,殆无其物。何以验之?说以实者,四字有误。太平无有此物。

  儒者言萐脯生于庖厨者,孙曰: “儒者言”下脱“太平时”三字。下文云:“夫太平之气虽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为寒凉。”正承此言。若无“太平时”三字,则仲任诘难之语,无所属矣。书钞一百四十五、类聚七十二引并有“泰平时”三字。晖按:此承上文“儒者论太平瑞应”云云为文,书抄、类聚通上文引之,故有“泰平时”三字,非今本脱也。书抄、类聚引“脯”作“莆”,类聚九八引上文亦作“莆” 。罗泌路史后纪十注:“倚翣,萐莆也。冬死夏生,俗作萐脯。谓肉物者,妄。”按:此文本作“萐脯”。下文言“肉萐”,明为肉质,与他书以为树名不同。说文草部:“萐莆,瑞艸也。尧时生为庖厨,扇暑而凉。” 白虎通封禅篇曰:“孝道至,则萐莆生庖厨。萐莆者,树名也。其叶大于门扇,不摇自扇,于饮食清凉,助供养也。”续博物志卷二:“萐莆者,其状如蓬,枝多叶少,根如丝,叶如扇,不摇自动风生,主庖厨清凉,驱杀虫蝇,以助供养。”类聚十一引帝王世纪云:“尧时生萐莆。”言厨中自生肉脯,薄如萐形,摇鼓生风,寒凉食物,使之不□。

  夫太平之气虽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为寒凉。若能如此,则能使五谷自生,不须人为之也。能使厨自生肉萐,何不使饭自蒸于甑,火自燃于灶乎?凡生萐者,欲以风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何必生萐以风之乎?上“何”字疑当作“而”。厨中能自生萐,则冰室何事而复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萐,萐,扇也。须手摇之,然后生风。从手握持,“从”读“纵”。下同。以当疾风,萐不鼓动。言萐脯自鼓,可也,须风乃鼓,不风不动。从手风来,自足以寒厨中之物,何须萐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乌白头,马生角,厨门象生肉足。疑当作“木象” 。宋残卷“象”下有“夫”字,“足”作“萐”。朱校元本同。“夫”疑为“木”字形误,文又误倒。“足” 、“萐”形近,又涉上文诸“萐”字而误。感虚篇正作 “厨门木象生肉足”。盼遂案:“象”上脱“木”字,宜依感虚篇补。史记刺客列传索隐引论衡作“厩门木鸟生肉足。”古“鸟”、“象”字形极似。其上亦有“木 ”字。若风俗通卷二作“厨人生害(“害”亦“肉”之误字。)足,井上株木跳度渎”,则又异矣。论之既虚,见感虚篇。则萐脯之语,五应之类,“日再中”以下五应也。谓语萐脯者,其虚与同。恐无其实。

  儒者又言,古者蓂荚夹阶而生,月朔(一)日一荚生,“朔日”,宋残卷作“一日”,朱校元本同,是也。一日一荚生,故至十五日得十五荚。若只每月朔日生一荚,焉得有十五荚?校者见下文“ 来月朔,一荚复生”,则以为其生在每月朔,而妄改此文为“朔日”,悖谬甚矣。白虎通封禅篇正作“月一日一荚生”。(路史注引帝王世纪作“每月朔则生一荚” ,疑非原文。)至十五日而十五荚;于十六日,日一荚落,至月晦,荚尽。来月朔,一荚复生。王者南面视荚生落,则知日数多少,不须烦扰案日历以知之也。 援神契曰:“德及于地,蓂荚起。”(礼运疏。)白虎通封禅篇:“日历得其分度,则蓂荚生于阶间。蓂荚,树名也。月一日一荚生,十五日毕,至十六日一荚去,故夹阶而生,以明日月也。”初学记引帝王世纪曰:“蓂荚一名历荚,一名仙茆。”述异记曰:“尧为仁君,历草生阶。”尚书帝命验曰:“舜受命,蓂荚孳。”(文选曲水诗序注。)路史余论七曰:“ 蓂荚,历荚也。世纪云:‘尧时蓂荚夹阶而生,每月朔则生一荚,至月半而十五荚,十六日后,日落一荚,至晦而尽。若月小尽,则余一荚,厌而不落。王者以之占历。应和气而生。舜亦如之。一名仙茅。’故田俅子云:‘尧为天子,蓂荚生于庭,为帝成历。’瑞应图云: ‘叶圆而五色,日生一荚,至十六,则落一荚,及晦而尽。”白虎通义云:“考历得度则生。”书中侯摘落戒云:“尧、舜时皆有之。周公摄政七年又生。”亦见伏书大传。或云:“朱草。”大戴礼云:‘朱草日生一叶,至十五日后,日落一叶,周而复始。’按:孝经援神契云:‘朱草生,蓂荚孳。’则二物也。注:‘朱草者,百草之精,状如小桑,栽长三四尺,枝茎如珊瑚,生名山石岩之下,剌之如血,其叶生落随月晦朔,亦如蓂荚。’则蓂荚之类耳。三礼义宗云:‘
朱草,赤草也。可以染绛,为服以别尊卑。王者施德有常,则应德而生。’则非蓂荚矣。 ”

  夫天既能生荚以为日数,何不使荚有日名,王者视荚之字,则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数,不知日名,犹复案历然后知之,是则王者视日,则更烦扰不省,蓂荚之生,安能为福?

  夫蓂〔荚〕,草之实也,疑当作 “蓂荚,草之实也。”因其有荚,故谓草之实,故下文以豆荚相比。说文:“荚,艸实也。”广雅释草:“豆角谓之荚。”今本脱“荚”字,则不当言“草之实”矣。是其证。犹豆之有荚也,春夏未生,其生必于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霣零,万物皆枯,儒者敢谓蓂荚达冬独不死乎?如与万物俱生俱死,荚成而以秋末,是则季秋得察荚,春夏冬三时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荚,于十六日荚落,二十一日六荚落,落荚弃殒,不可得数,犹当计未落荚以知日数,是劳心苦意,非善佑也。崇文本“佑”作“祜”,非。

  使荚生于堂上,人君坐户牖间,望察荚生,以知日数,匪谓善矣。宋残卷“匪”作“岂 ”,朱校元本同。疑“盖”字之误。盼遂案:“匪”疑为“叵”之误。叵者,遂也。后汉书隗嚣传:“帝知其终不为用,叵欲讨之。”班超传:“超欲因此叵平诸国。”李贤注皆云:“叵犹遂也。”是后汉人多以“叵” 为“遂”矣。今云“夹阶而生”,生于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称尧、舜〔堂〕高三尺,刘先生曰:“尧、舜高三尺”不词,“高”上当有“堂” 字。艺文类聚六十三、御览百七十六引并作“堂高三尺 ”,是其明证。晖按:初学记二四引亦有“堂”字。史记李斯传、太史公自序引墨子亦有此文。今见墨子闲诂附录。儒家以为卑下。假使之然,高三尺之堂,蓂荚生于阶下,王者欲视其荚,不能从户牖之间见也,须临堂察之,乃知荚数。夫起视堂下之荚,孰与悬(历)日〔历〕于扆坐,“历日”当作“日历 ”。上文“不须烦扰案日历以知之也”,类聚六三、御览一七六引并作“日历”,俱其证。尔雅释宫:“户牖之间谓之扆。”礼记曲礼下:“天子当扆而立。”傍顾辄见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娱王者;须起察乃知日数,是生烦物以累之也。

  且荚,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虽质,宫室之中,草生辄耘,安得生荚而人得经月数之乎?且凡数日一二者,欲以纪识事也。古有史官典历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数荚?尧候四时之中,命曦、和察四星以占时气。尧典:“乃命羲、和,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日中星鸟,以殷仲春。申命羲叔,宅南交,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宵中,星虚,以殷仲秋申命和叔,宅朔方,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此文以“曦、和”即是羲仲、羲叔,乃和仲、和叔四人者,今文说也,与郑、马古文说不同。郑、马以“
羲氏掌天官,和氏掌地官,四子掌四时。”(羲仲、和仲等四人。)说详皮锡瑞今文尚书考证。“候四时之中”,谓仲春仲夏也。今文四仲并作 “中”。“羲、和”今文作“曦、和”。皮锡瑞曰:“ 羲和本日御之名,今文从‘日’作‘曦’者,盖因此也。”四星至重,犹不躬视,而自察荚以数日也?“ 而”犹“乃”。“也”读“邪”。

  儒者又言,太平之时,屈轶生于庭之末,若草之状,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轶庭末以指之,圣王则知佞人所在。田俅子曰:“黄帝时有草生于帝庭阶,若佞臣入朝,则草指之,名曰屈轶,是以佞人不敢进。”(文选曲水诗序注。)博物志曰:“一名指佞草。”

  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圣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宋残卷“或”作“若 ”,朱校元本同。必复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惮烦也?圣王莫过尧、舜,尧、舜之治,最为平矣。即屈轶已自生于庭之末,“即”犹“若 ”也。佞人来,辄指知之,则舜何难于知佞人,而使皋陶陈知人之术?经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 尚书皋陶谟文。注详问孔篇、答佞篇。 人含五常,音气交通,且犹不能相知。屈轶,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则太平之时,草木逾贤圣也。狱讼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轶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听讼,三人断狱乎?“ 听”下旧校曰:一有“狱”字。按:此文有误。

  故夫屈轶之草,或时无有而空言生,或时实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时草性见人而动,古者质朴,见草之动,则言能指;能指,则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宋残卷“杓”作 “酌”,朱校元本同。非也。御览七六二引作“勺”。又七六二及九四四引“柢”作“柄”。按:说文:“杓,枓柄也。”是“杓”即“柄”。又云:“勺,所以挹取也。枓,勺也。”是“勺”即“斗”,“杓”为“斗柄”。若依御览引作“其柄指南”,则与上“杓”字义复。“司南之杓”,字当作“杓”,不当从御览作“勺 ”。(御览九四四引同今本。)知者,“司南”谓司南车也。鬼谷子曰:“郑人取玉,必载司南。”(宋书礼志。)韩非子有度篇:“立司南以端朝夕。”旧注:“ 司南,即指南车。”后汉书舆服志:“圣人观于天,视斗周旋,魁方杓曲,以携龙角为帝车。”注引孝经援神契曰:“斗曲杓桡,象成车。”是“司南之杓”,象天文之杓也。疑今本“杓”字、“
柢”字不误。鱼肉之虫,集地北行,夫虫之性然也。御览九四四引作 “自然之性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圣人因草能指,宣言曰:“
庭末有屈轶,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怀奸心者,则各变性易操,为忠正之行矣。犹今府廷画皋陶、觟●(● )也。孙曰:“●”当作“●”。(本书“虒”旁,多坏作“虎”。)开元占经兽占引“觟● ”作“獬豸”,事类赋二十二引作“獬廌”,说文作“ 解廌”,此作“觟●”,并音近古通。晖按:白帖九八、合璧事类别集七六引作“獬廌”。初学记二九引作“ 解豸”。稽瑞、御览六四三、又八九0、又九0二引作 “獬豸”。路史余论四引作“解●”。广韵十二蟹獬字注云:“字林、字样俱作‘解廌’,广雅作‘●●’,陆作‘獬豸’。又云:‘廌’,解廌。‘豸●’,同上。”按:广雅今无“●●”二字。淮南主术训:“楚文王好服獬冠。”御览、韵会引并作“觟冠”。余见下注。

  儒者说云:觟●(●)者,一角之羊也,〔青色四足,或曰似熊,能知曲直〕,性知(识)有罪。白帖引“一角之羊也”下,有“青色”以下十二字。“性知”作“性识”。合璧事类别集引亦有“或曰似熊,能知曲直,性识有罪”三句。路史引作“如羊而一角,青色四足,性知曲直,识有罪,能触不直”。御览八九0引“性知”亦作“
性识”。当据补正。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稽瑞引“不”作“否”,无“触”字。明抄本御览六四三亦无。“触”字疑衍。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白帖、稽瑞、御览八九0、又六四三、合璧事类、路史引“起” 并作“跪”。按:“跪”、“起”于义一也。盖一本作 “跪”。小雅四牡:“不遑启处。”毛传:“启,跪也。”尔雅训同。释名曰:“启,起也,启一举体也。” 古人坐则屈膝着席,形与跪似,惟跪则前耸其体,坐则下其臀,由坐而起,必先举体,举体则先跪矣,故跪、启、起义同。说文:“跽,长跪也。●,长踞也。”广雅云:“启,踞也。”跽、●、启、踞一声之转,其义并相近也。此则神奇瑞应之类也。说文廌部:“解廌,兽也,□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者。古者神人□廌遗黄帝,(絫●曰解廌,单●曰廌。)帝曰:‘
何食何处?’曰:‘食荐,夏处水泽,冬处松柏。’”广韵:“解廌,仁兽,似牛一角。 ”后汉书舆服志:“法冠一曰柱后,执法者服之,侍御史、廷尉正监平也。或谓之獬豸冠。獬豸,神羊,能别曲直,楚王尝获之,故以为冠。”注引异物志曰:“东北荒中有兽名獬豸,一角,性忠,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正者。楚执法者所服也。”董巴曰:“ 獬豸,神羊也。”(御览二二七。)金楼子曰:“神兽若羊,名曰獬豸。”汉书司马相如传注,张揖曰:“解廌似鹿而一角,人君刑罚得中则生于朝廷,主触不直者。”隋书礼仪志引蔡邕曰:“獬豸如麟一角。”神异经曰:“东北荒中有兽,如牛一角,毛青四足,似熊,见人斗则触不直,闻人论则咋不正,名曰獬豸。故立狱皆东北,依所在也。”苏氏演义(路史余论四引。)云: “毛青四足似熊。”田俅子曰:“尧时有獬●,缉其皮毛为帐。”(引同上。)按:以上诸文,或以似牛,或以似羊,或以似鹿,或以似麟,或以似熊,盖皆随意状之,实不相戾。云似熊者,与此文合。罗泌曰:诸说皆非,解●盖羊耳,羊性自知曲直。若齐庄公之臣王国卑与东里檄讼,三年而不断,乃令二人共一羊盟,二子相从刲羊,以血洒社。读王国之辞已竟,东里辞来半,羊起触之,齐人以为有神。(按:此事见墨子明鬼篇。)则其性也。王充之言,吾不谓然。晖按:仲任亦以为天性然耳。

  曰:夫觟●(●)则复屈轶之语也。羊本二角,觟●(●)一角,体损于群,不及众类,何以为奇?鳖三足曰能,龟三足曰贲。见尔雅释鱼。 案能与贲不能神于四足之龟鳖,一角之羊何能圣于两角之禽?狌狌知往,干鹊知来,鹦鹉能言,并注龙虚篇。天性能一,不能为二。或时觟●(●)之性徒能触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恶受罪者之不厌服,因觟●(●)触人则罪之,欲人畏之不犯,“
欲人畏之不犯”,宋残卷作“斯欲人刑之不犯”。元本作“斯欲刑之不犯”,朱校同。受罪之家,没齿无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宋残卷“各自有”三字作“之”,朱校元本同。如以觟●(●)能触谓之为神,“如”上,宋残卷有“时有”二字,朱校元本有“时”字。则狌狌之徒,皆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祸福,无不然者。如以觟●(●)谓之巫类,则巫何奇而以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

  师尚父为周司马,郑曰:(诗大明疏。)“师尚父,文王于磻溪所得圣人吕尚,立以为太师,号曰尚父。”大明毛传:“尚父,可尚可父。” 刘向别录曰:“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史记齐世家注。)将师伐纣,到孟津之上,类聚七十一引六韬曰:“武王伐殷,先出于河,吕尚为后将,以四十七艘船济于河。”杖钺把旄,号其众曰:“仓光(兕)!仓光(兕)!”〔仓兕〕者,水中之兽也,元本“光”作“兕”,下并同。孙曰:元本作“仓兕”,是也。史记齐太公世家、郭璞山海经序并作“苍兕”。“光”乃“兕”字之讹。(下文诸“苍光”同。)“光”、“兕”形不甚相近,盖“ ●”或“●”字形近之误也。(吕氏春秋精通篇“兕” 误作“先”,与此可以互证。)日本山井鼎毛诗考文云:“‘兕觥’,古本作‘●’。”毛诗释文云:“兕” 本又作“●”。汉孔宙碑“兕”作“●”。魏刘懿墓志作“●”。唐等慈寺碑作“●”。论衡原文疑当作“兕 ”,写者或作“●”、“●”、“●”、“●”等字。校者不达,遂误为“
光”耳。类聚九十五引此文亦作“ 苍兕”。刘先生曰:御览三百七、八百九十引此文,“ 光”亦并作“兕”。可证孙说。晖按:类聚五八引亦作 “仓兕”。又按:“号”谓呼号。郑注:“号令之,军法重者。”(周本纪集解。)非仲任之义。此文谓令急渡,故呼仓兕以惧之。则原文当作“仓兕!仓兕!仓兕者,水中之兽也。”今本因重文脱一“仓兕”耳。御览八九0引作“渡孟津,杖钺,呼曰‘苍兕!苍兕!’按:苍兕,水兽也。”史记齐世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并其证。马云:“苍兕,主舟楫官名。”(史记齐世家索隐。)臧琳经义杂记一曰:“郭氏山海经序曰:‘钧天之庭,岂伶人之所蹑?无航之津,岂苍兕之所涉?’苍兕与伶人相对,是郭氏亦同马说,谓无涯之水,非世间主舟楫官所能涉也。盖苍兕本水兽,善覆船,故以此名官,欲令居是官者,尽其职,常以苍兕为警也。论衡是应篇云:‘尚父威众,欲令急渡,不急渡,苍兕害汝。’此盖今文家说,失呼而令之之旨矣。”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仓光(兕)害汝,则复觟●(●)之类也。河中有此异物,时出浮扬,一身九头,人畏恶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御览八九0引有“亦谓苍雉”四字。按:史记齐世家:“苍兕。”索隐云: “本或作苍雉。”疑御览引旧注。尚父缘河有此异物,因以威众。威,畏也。夫觟 ●(●)之触罪人,犹仓光(兕)之覆舟也,盖有虚名,无其实效也。人畏怪奇,故空褒增。

  又言太平之时有景星。礼运疏引斗威仪曰:“德至八极,则景星见。”礼稽命征曰:“ 作乐制礼得天心,则景星见。”(类聚一。)尚书中候曰:隋书经籍志:“尚书中候五卷,郑玄注。”“尧时景星见于轸。”孙曰:类聚一、开元占经客星占、御览七、又八十、又八百七十二,引尚书中候并作“景星出翼”。此作“轸” ,翼、轸同朱鸟宿,躔次并当荆州,故或云“景星出于翼”,或云“出于轸”也。晖按:路史后纪十注引书中候曰:“尧即政七十载,德政清平,比隆伏羲,景星出翼、轸。”正以翼、轸并言。

  夫景星,或时五星也。史记天官书:“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于有道之国。”隋志:“景星如半月,生于晦朔,助月为明。或曰:星大而中空。或曰:有三星,在赤方气与青方气相连,黄星在赤方气中,(按:史记集解孟康曰:“赤方中有两黄星,青方中有一黄星,凡三星,合为景星。)亦名德星。”孙氏瑞应图曰:“景星者,大星也。王者不敢私人则见。”(类聚一。)白虎通封禅篇曰:“景星者,大星也,月或不见,景星常见,可以夜作,有益于人民也。”按:仲任不以为另有景星,疑即五星之一。五星:岁星,荧惑,镇星,太白,辰星也。大者,岁星、太白也。于五星为大。彼或时岁星、太白行于轸度,古质不能推步五星,不知岁星、太白何如状,见大星则谓景星矣。

  诗又言:“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见小雅大东。亦或时复岁星、太白也。或时昏见于西,或时晨出于东,诗人不知,则名曰启明、长庚矣。孙曰:诗大东传:“日既入谓明星为长庚,日旦出谓明星为启明。”史记天官书索隐引韩诗云:“太白晨出东方为启明,昏见西方为长庚。”仲任所云,固旧义也。尔雅释天:“明星谓之□明。”孙炎注:“明星,太白也。晨出东方,高三舍,命曰□明。昏出西方,高三舍,命曰太白。”(据史记天官书索隐引正。)刘宝楠愈愚录二曰:“史记天官书:‘太白其他名明星。’又云: ‘以摄提格之岁,与营室晨出东方,至角而入。与营室夕出西方,至角而入。与角晨出,入毕。与角夕出,入毕。与毕晨出,入箕。与毕夕出,入箕。与箕晨出,入柳。与箕夕出,入柳。与柳晨出,入营室。与柳夕出,入营室。凡出入东西各五,为八岁,二百二十日,复与营室晨出东方。其大率,岁一周天。其始出东方,行迟,率日半度,一百二十日,必逆行一二舍。上极而反,东行,行日一度半,一百二十日入。其庳,近日,曰明星,柔。高,远日,曰大嚣,刚。其始出西,行疾,率日一度半,百二十日。上极而行迟,日半度,百二十日,旦入,必逆行一二舍而入。其庳,近日,曰太白,柔。高,远日,曰大相,刚。’此言太白晨昏出入甚详。又天官书:‘岁星以五月与胃昴毕晨出曰开明。’此但言其晨出,不言其夕出,则别是一星。而后人疑为诗之启明,又避讳改‘启’作‘开’也。王充论衡是应篇解启明长庚,兼取岁星太白,正坐此失。”然则长庚与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时,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类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复更有日月乎?诗人,俗人也;中候之时,质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时,太白经天,精如半月,汉书本传未见。书钞百五十引东观汉记曰:“光武破二公,与朱伯然书曰:交锋之月,神星昼见,太白清明。”或即仲任所指。二公,王寻、王邑也,与光武战于昆阳。使不知星者见之,则亦复名之曰景星。

  尔雅释四时章曰:“春为发生,夏为长嬴,宋残卷作“养”,朱校元本同。按:尔雅正作“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气和为景星。”见尔雅释天篇祥章。尔雅章目,皆题上事,仲任失检,误为出四时章也。“四气”,今本尔雅作“四时”。白帖一、类聚一、文选新刻漏铭注引尔雅、尸子仁意篇并作 “四气”,与此文同。则古本尔雅如是。开成石经已误作“四时”矣。“景星”,尔雅作“景风”,尸子作“ 永风”,钱坫尔雅古义曰:“古‘永’、‘景’字通。 ‘景风’作‘景星’,王充之误。”郝疏曰:论衡所据本作“景星”。夫如尔雅之言,景星乃四时气和之名也,恐非着天之大星。尔雅之书,五经之训故,“ 故”读“诂”。说文:“诂,训故言也。”儒者所共观察也,而不信从,更谓大星为景星,岂尔雅所言景星,与儒者之所说异哉?

  尔雅又言:“甘露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 ”见尔雅释天篇祥章。“甘露”作“甘雨”。邢疏引尸子仁意篇:“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谓醴泉。”与尔雅文同,正作 “甘雨”。阮元据此文,谓尔雅今本非。醴泉乃谓甘露也。今儒者说之,谓泉从地中出,其味甘若醴,周礼郑注:“醴,今甜酒。”故曰醴泉。白虎通封禅篇:“甘露者,美露也。降则物无不盛者也。醴泉者,美泉也。状若醴酒,可以养老。”礼运:“地出醴泉。”司马相如上林赋:“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援神契:“德至深泉,则醴泉涌。”(礼运疏。)春秋历命序:“成、康之际,醴泉踊。”(
文选东都赋注。)尚书中候:“醴泉出山。”(路史后纪十注。)庄子秋水篇释文引李曰:“醴泉,泉甘如醴。”凡此诸说,皆分甘露、醴泉为二,以醴泉为从地出。盖当时图纬盛行,陋儒久忘雅训。讲瑞篇云:“非天上有甘露之种,地下有醴泉之类。 ”亦不从俗儒说也。二说相远,实未可知。案尔雅释水(泉)章:“〔泉〕一见一否曰瀸。槛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悬出。悬出,下出也。”宋残卷“
泉”在“章”字下,朱校元本同。是也。此文正出尔雅释水,“一见”上正有“泉”字。今本“章”、“泉”二字误倒,则“一见一否”句,无主词矣。郭注:“瀸,才有貌。”“槛”作“滥”,此借字也。说文:“滥,濡上及下也。”李巡注:“水泉从下上出曰涌。”公羊昭五年传:“濆泉者,直泉也。直泉者,涌泉也。”释名曰:“县出曰沃,泉水从上下,有所灌沃也。”是泉出之异,辄有异名。使太平之时,更有醴泉从地中出,当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释四时章中,言甘露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从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天)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朱曰:御览十一引“大”作“天 ”。援神契曰:(礼运疏。)“德及于天,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即王说所本,当以作“天”为是。晖按:朱说是也。类聚二、事文类聚五亦并引作“天”,足证朱说。白虎通封禅篇曰:“德至天,则斗极明,日月光,甘露降。”亦其证。翔风起,甘露(雨)降。”“甘露”当作“甘雨”,涉上下诸 “甘露”而误。下文“雨霁而阴噎者,谓之甘雨”,即释此“甘雨”之义。此文以甘雨非谓雨水味甘,证明甘露亦非味甘,故下文有“推此以论”云云。若此文亦作 “甘露”,则无所据以推论矣。御览十一、事文类聚五并引作“甘雨降”,是其证。雨济(霁)而阴一(曀)者谓之甘雨,孙曰:“济”当作“ 霁”,“一”当作“曀”。说文:“霁,雨止也。曀,阴而风也。”今“霁”作“济”者,声之误也。“曀” 作“
一”者,盖“曀“坏为“壹”,又转写为“一”耳。类聚二、御览十一引“济”正作“霁 ”,“一”正作“曀”。刘先生曰:类聚九十八引作“ 若甘露霁而阴翳者”,文虽小异,而“济”、“一”之为误字,益明矣。晖按:事文类聚五引作“雨霁而阴曀者”,足证今本之误。非谓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论,甘露必谓其降下时,适润养万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饴蜜者,俱太平之应,文选魏都赋注、御览十二、又八七二、事类赋三引“太平 ”上并有“王者”二字。非养万物之甘露也。非尔雅所言者。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饴蜜者,着于树木,不着五谷。东观汉记:“永平十七年正月,树叶有甘露。”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时,土地滋润流湿,万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尔雅且近得实。缘尔雅之言,验之于物,案味甘之露下着树木,察所着之树,不能茂于所不着之木。然今之甘露,殆异于尔雅之所谓甘露。欲验尔雅之甘露,以万物丰熟,灾害不生,此则甘露降下之验也。甘露下,是则醴泉矣。

    治期篇

  须颂篇云:“儒者称圣过实,稽合于汉,汉不能及。非不能及,儒者之说使难及也。实而论之,汉更难及。谷熟岁平,圣王因缘以立功化,故治期之篇,为汉激发。”盼遂案:须颂篇云:“治期之篇,为汉激发。治有期,乱有时,能以乱为治者优,优者有之。”又案:此篇与偶会篇宗旨相通。

  世谓古人君贤,则道德施行,施行则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则道德顿废,顿废则功败治乱。古今论者,莫谓不然。何则?见尧、舜贤圣致太平,桀、纣无道致乱得诛。如实论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

  吏百石以上,若升食以下,先孙曰:此当作“吏百石以下,斗食以上”。今本“下”、 “上”互易,又讹“斗”为“升”,遂不可通。汉书百官公卿表云:“县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为少吏。”颜注引汉官名秩簿云:“斗食,月俸十一斛。” 是也。汪继培潜夫论笺曰:“汉隶‘斗’作‘●’,‘ ●’、‘升’字形近,往往致误。”(交际篇。)居位治民,为政布教。教行与止,民治与乱,皆有命焉。或才高行洁,居位职废;或智浅操洿,治民而立。上古之黜陟幽明,考功,尧典:“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伪孔本,见舜典。)大传曰:“ 三岁而小考者,正职而行事也;九岁而大考者,黜无职而赏有功也。一之三以至九,天数穷矣,阳德终矣,积不善至于幽,六极以类降,故绌之;积善至于明,五福以类升,故陟之。”史公云:“三岁一考功,三考绌陟,远近众功咸兴。”以“绌陟”绝句,训“幽明”为远近,非仲任之义。据有功而加赏,案无功而施罚。是考命而长禄,洪范:“五福,五曰考终命。”孔传:“各成其短长之命以自终,不横夭。” “禄”谓禄命。非实才而厚能也。论者因考功之法,据效而定贤,效,事效。则谓民治国安者,贤君之所致;民乱国危者,无道之所为也。故危乱之变至,论者以责人君,归罪于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责,愁神苦思,撼动形体,而危乱之变,终不减除。空愤人君之心,使明知之主,虚受之责,世论传称,使之然也。

  夫贤君能治当安之民,不能化当乱之世。良医能行其针药,使方术验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穷病困,则虽扁鹊末如之何。夫命穷病困之不可治,犹夫乱民之不可安也;药气之愈病,犹教导之安民也。皆有命时,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见论语宪问篇。 由此言之,教之行废,国之安危,皆在命时,非人力也。

  夫世乱民逆,国之危殆,灾害系于上天,贤君之德,不能消却。诗道周宣王遭大旱矣。道,称也。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见大雅云汉。注详艺增篇。言无有可(孑)遗一人不被害者。“可”为“孑”字形误。艺增篇引此诗释之曰:“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痛者。”宣王贤者,嫌于德微;嫌,疑也。仁惠盛者,莫过尧、汤,尧遭洪水,汤遭大旱。水旱,灾害之甚者也,而二圣逢之,岂二圣政之所致哉?天地历数当然也。意林引作“天理历数自然耳 ”。疑“天地”当作“天理”。上文云:“世乱民逆,国之危殆,灾害系于上天。”下文:“昌衰兴废,皆天时也。”且此文屡以祸乱归之“命时”,“
命”亦即天命,是其义无取于“地 ”。洪范:“五纪:五曰历数。”王肃曰:“日月星辰所行布而数之,所以纪度数也。”(书疏。)论语尧曰篇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皇疏:“历数,谓天位列次也。”则历数不当言“地”,明矣。汉律历志:十九岁为一章,四章为一部,二十部为一统,三统为一元。则一元有四千五百六十岁。初入元一百六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三百七十四岁,阴九,谓水九年。以一百六岁并三百七十四岁,为四百八十岁;次四百八十岁,有阳九,谓旱九年;次七百二十岁,阴七,谓水七年;次七百二十岁,阳七,谓旱七年;次六百岁,阴五,谓水五年;次六百岁,阳五,谓旱五年。次四百八十岁,阴三;次四百八十岁,阳三。从入元至阳三,除去灾岁,总有四千五百六十年。其灾岁两个阳九年,一个阴九年,一个阴阳各七年,一个阴阳各五年,一个阴阳各三年,灾岁总有五十七年。并前四千五百六十年,通为四千六百一十七岁。此一元之气终矣。即仲任所谓历数当然者。以尧、汤之水旱,准百王之灾害,非德(政)所致。“德”当作“政” ,下同。灾害本非德所致,不待仲任辩之。上文云:“ 故危乱之变至,论者以责人君,归罪于为政不得其道。 ”此文正驳其义。上文云:“水旱,灾害之甚者也,而二圣逢之,岂二圣政之所致哉?天地历数当然也。”此文即据以立论。意谓:二圣灾害,既非政之所致,则百王灾害,亦非政所致矣。今作“非德所致”,遂与上文二圣灾害非政所致之义,了不相涉,则不得以二圣准百王矣。又下文云:“尧之洪水,汤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恶之所致。尧、汤证百王,百王遭变,非政所致。 ”立文正与此同。并其证。非德(政)所致,则其福佑,非德所为也。盼遂案:“
非德”二字,涉上句“非德所致” 而衍。

  贤君之治国也,犹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不〕耐使子孙皆为孝善。吴曰:“ 耐使子孙”句上脱一“不”字。意林引云:“
犹慈父治家,亦不能使子孙皆孝也。”寻检文义,当有“不”字。子孙孝善,是家兴也;百姓平安,是国昌也。昌必有衰,兴必有废。下 “必”字,宋残卷作“则”,朱校元本同。兴昌非德所能成,然则衰废非德所能败也。盼遂案:“败”当为“救”,形近而讹,应上“贤君之德不能消却”之言,亦与上句“兴昌非德所能成”相对。 昌衰兴废,皆天时也。此善恶之实,未言苦乐之效也。家安人乐,富饶财用足也。案富饶者命厚所致,非贤惠所获也。人皆知富饶居安乐者命禄厚,而不知国安治化行者历数吉也。故世治非贤圣之功,衰乱非无道之致。国当衰乱,贤圣不能盛;时当治,恶人不能乱。世之治乱,在时不在政;国之安危,在数不在教。贤不贤之君,明不明之政,无能损益。

  世称五帝之时,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或时不然,世增其美;亦或时〔然〕,〔非〕政〔所〕致。“亦”下旧校曰:一有 “然”字。晖按:“然”字当在“或时”下,“或时” 与“
亦或时”平列,本书常语。“然” 与“不然”正反相承。盖旧校所据本“然”字误倒,今本则刊落矣。宋残卷“政”下有“所”字,朱校元本同。按:有“所”字是也。此文当作“亦或时然,非政所致”。宋、元本已脱“非”字矣。此文意谓:世称五帝之盛,其说不然。若然,亦非政治所致。下文“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正与此文相应。若脱“非” 字,则与治期之旨戾矣。盼遂案:此数语文义与上下不贯,疑有脱误。何以审之?夫世之所以为乱者,不以贼盗众多,兵革并起,民弃礼义,负畔其上乎?若此者,由谷食乏绝,不能忍饥寒。夫饥寒并至而能无为非者寡,然则温饱并至而能不为善者希。孙曰:“能不”当作“不能”,文误倒也。传曰:“ 仓廪实,民知礼节;衣食足,民知荣辱。”让生于有余,争起于不足。注问孔篇。谷足食多,礼义之心生;礼丰义重,平安之基立矣。故饥岁之春,不食亲戚;亲戚,谓父母也。穣岁之秋,召及四邻。不食亲戚,恶行也;召及四邻,善义也。为善恶之行,不在人质性,在于岁之饥穣。由此言之,礼义之行,在谷足也。案谷成败,自有年岁。年岁水旱,五谷不成,非政所致,时数然也。盐铁论水旱篇:“大夫曰:太岁之数,在阳为旱,在阴为水,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天道固然,殆非独有司之罪也。”袁准正书:“太岁在酉,乞浆得酒,太岁在己,贩妻鬻子。则知灾祥有自然之理。”(施元之注苏诗次韵孔毅父久旱引意林。)范蠡计然谓“太岁在于水毁,金穣,木饥,火旱。”即仲任所谓时数也。必谓水旱政治所致,不能为政者莫过桀、纣,桀、纣之时,宜常水旱。案桀、纣之时,无饥耗之灾。灾至自有数,或时返在圣君之世。实事者说尧之洪水,汤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恶之所致。此义亦见明雩篇。说百王之害,疑当作“灾害 ”。独谓为恶之应,此见尧、汤德优,百王劣也。审一足以见百,明恶足以照善。尧、汤证百王,至百王遭变,“至”字衍。非政所致。(以变见而明祸福),此句非其次,疑是下文羼入也。此文以“百王遭变,非政所致”,证“
五帝太平,非德所就”,意正相贯。若有此句,则义断矣。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

  人之温病而死也,先有凶色见于面部。其病,遇邪气也。其病不愈,至于身死,命寿讫也。国之乱亡,与此同验。有变见于天地,犹人温病而死,色见于面部也。有水旱之灾,犹人遇气而病也。灾祸不除,至于国亡,犹病不愈,至于身死也。论者谓变征政治,贤人温病色凶,可谓操行所生乎?谓水旱者无道所致,贤者遭病,可谓无状所得乎?谓亡者为恶极,贤者身死,可谓罪重乎?夫贤人有被病而早死,恶人有完彊而老寿,人之病死,不在操行为恶也。然则国之乱亡,不在政之是非。恶人完彊而老寿,非政平安而常存。由此言之,祸变不足以明恶,福瑞不足以表善,明矣。

  在天之变,日月薄蚀。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十)六月月亦一食。胡先生曰:“五十六月”,当作“五六月”。说日篇曰:“大率四十一二月,日一食;百八十日,月一食。蚀之皆有时。”故改正。西汉天文家测定五个月又一十三分之二十为一个月蚀之限,故知“五十六月”必误也。晖按:宋残卷作“五月六月”,朱校元本同。宋、元本衍“月”字,今本则妄改作“十”也。盼遂案:“五十六月”当是“五六月 ”,十衍字也。说日篇云:“大率四十一二月日一食,百八十日月一食。”百八十日,即六个月的日数也。宋本作“五月六月月亦一食”,亦谓五个月或六个月也。 食有常数,不在政治。百变千灾,皆同一状,未必人君政教所致。岁〔星〕害鸟帑,周、楚有祸;此文亦见变动篇,据补“星”字。綝然之气见,宋、卫、陈、郑皆灾。并注变动篇。当此之时,六国政教未必失误也。历阳之都,一夕沈而为湖,注命义篇。当时历阳长吏未必诳妄也。成败系于天,吉凶制于时。人事未为,天气已见,非时而何?五谷生地,一丰一耗;谷粜在市,一贵一贱。“一”犹“或”也。丰者未必贱,耗者未必贵。丰耗有岁,贵贱有时。时当贵,丰谷价增;时当贱,耗谷直减。夫谷之贵贱不在丰耗,犹国之治乱不在善恶。

  贤君之立,偶在当治之世,德自明于上,民自善于下,世平民安,瑞佑并至,世则谓之贤君所致。无道之君,偶生于当乱之时,世扰俗乱,灾害不绝,遂以破国亡身灭嗣,世皆谓之为恶所致。若此,明于善恶之外形,不见祸福之内实也。祸福不在善恶,善恶之证不在祸福。长吏到官,未有所行,政教因前,无所改更,然而盗贼或多或寡,灾害或无或有,夫何故哉?长吏秩贵,当阶平安以升迁;或命贱不任,当由危乱以贬诎也。以今之长吏,况古之国君,安危存亡,可得论也。偶会篇:“命当贵,时适平;时当乱,禄遭衰。治乱成败之时,与人兴衰吉凶适相遭遇。”亦“治期”之旨。

分享到:
上一篇:论衡校释卷第十六
下一篇:论衡校释卷第十八
相关内容

评论 0 条 / 浏览 760

点击获取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