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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抗战派的备战活动 和反道学的论争
作者:范文澜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宋、金休战的三十年间,南宋统治集团中抗战派与妥协派的斗争并没有停止,而是在继续展开。斗争集中表现为战与守的争论,并且深入到思想领域。这时,哲学家朱熹的道学学派逐渐形成。以陈亮为代表的思想家,展开了与道学的论争。

  一、抗战派的备战和朱熹道学集团的形成

  自一一六五年宋、金“和议”订立以后的十年间,是一个段落。在这个段落里,孝宗起用虞允文,为北上抗战作军事准备。抗战派和妥协派基本上处于相持状态。

  抗战派的备战活动“和议”订立后,孝宗并不甘于就此妥协,继续作收复失地的打算。孝宗独掌用人大权,亲自处理政事,对人说:“我每天都要游行全国一周(指处理各地文卷)。”每天早晨上朝,晚间又召大臣入宫议事。但这时朝廷上多是妥协派崇尚空谈的文臣。抗战将领,日见稀少。一一六七年,吴玠病死。抗金的老臣只还有虞允文一人。孝宗起用虞允文知枢密院事参预军务。一一六九年,又任为宰相。虞允文成为朝中抗战派的主要代表。

  宋、金“和议”约定,宋向金称侄皇帝,不再称臣。但此后宋、金使臣往来受书,仍沿用君臣礼。孝宗很为懊恼。钦宗这时已在金朝死去。虞允文主张派遣使臣去金,以索取徽、钦陵寝地为名,要金朝归还洛阳、巩县地(北宋皇陵所在地),并要求改订受书礼。吏部员外郎张璘(音式sh@)提出反对。吏部尚书陈良祐说,现在想要的河南地,以前曾归版图,不久还是失掉。主张不如不要。这显然是典型的妥协言论。陈良祐贬官出朝。

  孝宗决定向金朝遣使。虞允文推荐李焘或范成大。李焘胆小怕死,说现在让我去,是丞相杀我了。一一七○年五月,范成大出使金朝,面见金世宗,拿出改礼索地的文书。金朝不敢杀范,回书拒绝,只说“事当审处”。在此以前,只是金朝索地,宋朝不断割地。范成大使金索地,虽然不可能成功,但显示宋朝敢于提出挑战。政治上的意义,还是积极的。

  孝宗在各地修筑城防,作抗战的准备。一一六七年,殿前指挥使王琪到淮水上,视察两淮城壁,修筑扬州城。朝中妥协派官员又纷纷反对,说是怕敌人知道,引起怀疑。孝宗慨叹说:“这些儒生的议论,真是不达时务!不足恤!”此后几年间,陆续在庐州、和州、楚州和襄阳府,作防御的准备。虞允文又建策加强民间抗金武装,由官员统领教练,一旦发生战事,就可以分派守关。他估计兴元、洋州等处民间自动结集的抗金武装有七万人,已人兵籍的有两万三千人。金州、房州等地也约有三万人。两处入兵籍的军士共约五万多人,组织抗敌,是强大的力量。

  一一七二年,孝宗以虞允文为少保、四川宣抚使,到四川整军备战。计划从四川出兵,与朝廷主力军配合,在河南会师。虞允文去后,孝宗要各州军轮番训练。各州因军官贪污,衣甲兵器都不齐备,能够领兵作战的将军也很缺少。孝宗曾对虞允文说:“我近来在桌几上写了一个‘将’字,反复考虑,找不到选将的办法。”虞允文到四川一年,选练兵士,增加口粮,添置马匹,很有成效。孝宗多次秘密下诏催促出兵,虞允文回答说:“军需还不齐备。”一一七四年二月,虞允文在四川病死。四年之后,孝宗到白石阅兵,见军士都是少壮,叹息说:“这都是虞允文的功效啊!”虞允文病死,孝宗自四川出兵的计划又落空了。

  朱熹道学集团的形成朱熹出身在徽州婺源的一个官吏家庭,父亲朱松做过县尉。一一四八年,朱熹十九岁中进士,做过泉州同安主簿。任满后,向程颐的再传弟子李侗(音同t$ng)学习程学。一一六二年六月孝宗初即位,起用张浚作出兵抗金的准备,要朝内外陈述政见。朱熹上书,建策三事,一是熟讲“圣学”即《大学》中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之学。二是停止议和及遣使索地,应先修内政,数年以后,国富兵强,看力量的强弱,再慢慢计划收复失地。三是朝廷任用贤能,以修政事。次年,宋军战败,汤思退遣王之望出使金朝议和,抗战派群起反对。十一月,朱熹被孝宗召见,面奏三札。第一札说:“陛下遇事犹豫不决,就是由于不讲《大学》之道。”他建议孝宗博访真儒,讲明此道,以修身为本。第二札说:国家大计有三,战、守、和。他提出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因此反对议和,而主张“合战、守之计以为一”。第三札,引据周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之道”,说是“其本不在乎威强而在乎德业,其备不在乎边境而在乎朝廷,其具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纪纲”。讲到抗金作战,他说:“现在朝内外的议论,都说要整顿边防、充实仓库、训练士卒,臣以为这些都不值得考虑。应该考虑的就是修德业,正朝廷,立纪纲。”他说,这样,就会使金朝害怕,而宋朝的形势也就会自然强起来。

  朱熹的三札,反对议和,要为君父报仇,但又反对备战,主张“攘外”必先“安内”,而又先要“修身”。朱熹见孝宗后,给友人写信说,他开始上奏时,孝宗听得很高兴,常向他问话,听到后来,就一言不发。孝宗不满朱熹的言论,要他留在临安国子监,作个武学博士,教学生兵马武艺。朱熹只好辞官不就。

  此后的十年间,孝宗、虞允文积极备战。朱熹一意著书讲学,逐步形成了他的道学体系。这个号称集大成的体系,阐发二程“去人欲,存天理”的理论,以《大学》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为核心,以维护伦常为宗旨,继承、综合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颐、程颢等人的学说,又吸收佛教禅宗和道教的理论,使二程洛学带上了更多的哲学色彩①。

  在孝宗、虞允文备战的年代,朱熹学派还不能在政治上取得地位。孝宗即位前,曾向史浩等学儒学,但在备战的实践中,越来越感到儒生的空谈无用。孝宗多次对大臣们说:“近时儒者多高谈,无实用”,“儒者不肯留意金谷(理财)”,儒生“不达时变”。朱熹得不到孝宗的赏识,不能侪于高官的行列,但在社会上影响渐大,形成道学集团。

  二、孝宗理财备战和陈亮等反道学的论争

  一一七五年到一一八九年孝宗退位,是第二个段落。在这个段落里,统治阶级内部的状况是:孝宗用王淮理财备战,龚茂良、史浩、周必大等反战主和。朝廷上以宰相王淮为代表,社会上以思想家陈亮为代表,展开了对道学集团的论争。

  虞允文死后,孝宗用叶衡为右相,龚茂良参知政事。次年九月,叶衡罢相。此后三年间,龚茂良以参知政事成为实际的宰相。孝宗对龚茂良说:“本朝家法,远过汉唐,惟独用兵不及。”意在整军备战。但龚茂良却是朝中妥协派的代表。官员们一谈到边防利害,就要遭他讥笑谩骂。一一七七年六月,孝宗罢龚出朝。龚茂良见要罢相,赶忙上书建策恢复失地。孝宗大怒说:“你五年不谈恢复,为什么今天又说这个!”龚茂良罢相后,孝宗起用王淮参知政事。一一八一年又任命为宰相。

  王淮在高宗绍兴末年作御史官,曾建策“刑赏、黜陟(官员升降)”的大权应集中归于皇帝。大臣“各以成法来上”,如果“依违迁就”以违制论罪。孝宗即位后,王淮先后在福建、两浙作财政和司法官。符离战后,王淮被孝宗召见,建策“择将、备器(武器)、简兵、足食”,主张继续备战。龚茂良作相,王淮在枢密院主管军务。孝宗用王淮执政,对他说:“近来士大夫多以谈农事当

  

  作羞耻。农事是国家的根本。士大夫好作高论而不务实,还说是羞耻。”“周公、孔子也未尝不理财。”又说:“士大夫还不愿意谈论恢复失地。家里有田百亩,其中五十亩被人占据,不是就要告状么!对自己家事明白,对国事就怕谈,这算什么!”孝宗制定理财备战的执政方针,王淮作相一直执行着这个方针。

  孝宗模仿北宋初年的办法,把州县的积余钱物集中到朝廷,设置封桩库,逐年储备,作为备战的军需。一一七九年,封桩库只有现钱五百三十贯。到一一八三年增加到三千多万贯,加上地方桩积钱,共达四千七百余万贯。孝宗慨叹说:“《周礼》一书,理财居其半。后世儒者尚清谈,以理财为俗务,可谓不知本。”孝宗统治初期,曾经听从过某些对王安石变法的诋毁,这时已完全接受了王安石的论点(“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再一次批驳了反理财的儒者。一一七六年二月,孝宗检阅两浙、福建的士兵,准备作战时调集。王淮执政,据说“守边统兵之官,各当其才”,“区处军务,率皆合宜”。大抵孝宗、王淮的所谓“理财”,只是把地方的财权更多地集中到朝廷,并没有从制度上作重大改革。所谓备战,也只是对军兵作一些整顿,并没有作北上抗战的打算。但孝宗以抗金备战为国策,却使朝内外抗战派大受鼓舞,纷纷上书,陈述收复失地的建策。抗战派与妥协派又展开了论争。

  龚茂良执政时,曾推荐朱熹到朝廷作官,未能实现。一一七八年,史浩一度任右相,又推荐朱熹入朝,因遭反对,改命知南康军。次年,朱熹到任,就在庐山重建白鹿洞书院,作为他传播道学和收集门徒的活动据点。一一八○年,朱熹上书给孝宗,讲“正心术,立纪纲”,说“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纪纲才能得立。又指责朝中官员,说“宰相台省师傅宾友谏诤之臣,皆失其职”,“财又安得而理?军政何自而修?土宇何自而复?”孝宗大怒,要右相赵雄分析批驳。赵雄说:朱熹是个好名的儒生,皇帝越骂他,反而越抬高他。不如让他去作官,看他有什么本领。次年,朱熹在南康军任满,孝宗派朱熹到浙东路管理常平茶盐。

  在王淮支持下,朝中官员纷纷上书谴责道学。一一八○年六月,秘书郎赵彦中上书,指斥洛学“饰怪惊愚。外假诚敬之名,内济虚伪之实。士风日蔽,人才日偷”。请求孝宗下诏,使人明了朝廷的好恶,以变士风。一一八二年,朱熹出官浙东后,吏部尚书郑丙上书,明确提出反对朱熹,说所谓道学者,“欺世盗名,不宜信用”。御吏陈贾面奏孝宗:“近世士大夫有所谓道学者”,“以正心诚意克己复礼为事”,“假其名以济其伪”。请孝宗“明诏中外,痛革此习”,“考察其人,摈斥勿用”。孝宗采纳陈贾的建策。朱熹由此罢官,继续在社会上讲学。

  社会上坚持抗战和反对道学的代表,是思想家陈亮。永康人陈亮,早年读兵书,研究军事。一一六九年,陈亮向孝宗上《中兴五论札子》,分析当时形势,建议朝廷迁都建康,以重兵驻荆襄。一一七八年,又到朝廷上书,说孝宗“隐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年矣”。指责那些学“孔子之道”的学者阻止抗战,提倡“苟安”。他说:“南渡以来都还遵守祖宗旧法,没有多少改革。赵鼎等人不懂变通的道理。秦桧破坏抗战,忍耻事仇,死有余辜。”他再次建议迁都建康,守备荆襄,经过三几年,作战的形势可以建成。最后说,他这些年来“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霸之道。……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人性、天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陛下励志复仇,…今乃驱委庸人,笼络小儒,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臣不胜愤悱。”孝宗看了陈亮的奏书,大为震动,要把它张贴在朝堂,激励群臣,并打算破格任用。一些大臣因陈亮直言无讳,纷纷反对。陈亮待命十天,又接连两次上书,说“本朝以儒立国”,“今天下之士,熟烂委靡,诚可厌恶”。陈亮上书后,渡江而回。被揭露的儒生们却在伺机报复。陈亮在家,酒后论国事。一个儒生以“醉中戏为大言”的罪名,向刑部告发陈亮。陈亮遭受严刑毒打,体无完肤。大理寺要按“谋为不轨(造反)”治罪,送孝宗取旨。孝宗说“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把奏牍撕毁,扔到地上。陈亮被释放回家。

  陈亮并没有被压服。此后几年间,陈亮继续在家著书讲学,传播自己的主张,和朱熹派道学论战。朱熹在白鹿洞书院讲学,以董仲舒的“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作为书院的条规,把“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应用来反对讲求“功利”、理财备战。陈亮针锋相对地提出“实事实功”的主张,说:“但有救时之志,除乱之功,则其所为虽不尽合义理,亦自不妨为一世英雄。”指责道学家“以徐行缓语为用,务为不可穷测”,故作高深,是借以掩盖他们无知和无能。陈亮又指责儒者的所谓“君道”,是“迂腐之论”;宣传“执赏罚以驱天下”的“霸者之术”。陈亮的学说在浙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进而传播到江西。朱熹对他的门生说:“陈同甫(陈亮字)学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谈王霸”,“不说孔孟”,“可畏!可畏!”浙江一带,甚至东莱吕祖谦的学派,也有一些门徒,接受了陈亮的影响。朱熹惊呼:“今来伯恭(吕祖谦字)门人,亦有为同甫之说者,二家打成一片”,“全然不是孔孟规模,却做管(仲)商(鞅)见识,令人骇叹!”陈亮和朱熹的论争,被称为“王霸义利之辩”,陈亮之学兴起,抵制着朱熹道学的传播。

  一一八四年三月,陈亮又被捕入狱。这一次是诬指他请乡人宴会,胡椒中可能有毒。但在狱两月余,狱吏百端搜寻,找不到丝毫罪状,只好又把他放出。陈亮刚一出狱,朱熹就给他写信,说:“老兄平时自处于法度之外,不乐闻儒生礼法之论。这次入狱的原因,我虽然不了解,大概平日所为也得罪了不少人吧!”朱熹接着劝陈亮说:“老兄高明刚决,不是不愿意改过的人。以我的想法,还是放弃义利王霸的学说,从事于‘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完全以‘纯儒之道’来约束自己。”陈亮回信声明说:亮“口说得,手做得,本非闭眉合眼,蒙瞳精神,以自附于道学者也”。又反驳“近世诸儒”所谓“三代以天理行,汉唐以人欲行”的言论,说:“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彼做。说得虽甚好,做得也不恶。”在这封信里,陈亮还明确指责朱熹道学是“原心于秒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为功,以涵养为正”。又申明陈学是在于“堂堂之阵,正正之旗,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现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朱陈之间,学说根本不同,没有调和的余地。

  陈亮在艰苦论争的日子里,得到了抗战派将领辛弃疾的支持。辛弃疾一一四○年出生在金朝统治下的济南。完颜亮南侵时,地主家庭出身的辛弃疾投入耿京领导的农民起义队伍,充当掌书记。耿京派辛弃疾来南宋联络抗金。农民军中的叛徒张安国杀耿京降金。辛弃疾返回后,奋勇擒捕张安国,一一六二年率部渡淮投附南宋。次年,被任命为江阴签判。宋、金宿州之战前后,辛弃疾两次上书,向孝宗、虞允文提出抗金的建策。一一七五年,辛弃疾任江西提刑,镇压赖文政领导的农民起义(见下节),充当了宋王朝的帮凶。但在统治集团内部的激烈斗争中,辛弃疾始终坚持抗战反金,遭到妥协派的打击。一一七八年,辛弃疾入朝任大理寺少卿。此后,历任湖南、江西安抚使,两浙西路提刑,被妥协派官员监察御史王蔺(音吝l@n)弹劾,一一八二年罢官,退居信州上饶。辛弃疾在临安时,与陈亮相识。陈亮曾说:当今最有名望的人物,文的是朱熹,武的是辛弃疾,但“两人戛戛(音夹ji2)然若不相入”。孔子的学生樊迟请学稼,孔子骂他是小人。辛弃疾退居上饶,把新建的房舍取名“稼轩”,并用来作为自己的别号,以表示对儒学轻耕

  

  稼的异议。又作《赋稼轩》词说明此意,自比“小人请学樊须稼”,辛辣地讽刺孔丘“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友人奉和的词也说:“稼轩聊尔名斋,笑学请,樊迟心未开。”淳熙十五年(一一八八年)正月,陈亮到上饶访辛弃疾,留住十日,谈论时事。最后又同游鹅湖(山名。山麓有鹅湖寺),约朱熹在铅山县紫溪相会。朱熹到期不来。陈、辛却谈得极相合。陈亮走后,辛弃疾又作词寄去,慨叹“剩水残山无态度”,把陈亮比作诸葛亮,“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寄予殷切的期望。陈亮得遇知己,也极兴奋,和词对宋、金分裂,无限感慨:“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并说“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陈亮、辛弃疾都坚持抗战反金,在政治上思想上确是完全一致了。罢官家居的辛弃疾兴奋非常,“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音争zh5ng)阵马檐间铁”。他仿佛已经率领兵马,走上战场,杀到塞外,又作壮词一首寄给陈亮:“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音蔗zhè),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陈亮、辛弃疾这样高涨的抗战情绪,并不只是他们两人的,而是反映了进步的社会力量的共同愿望,也是反映了广大群众的强烈要求。

  但是,这时朝廷上反战主和的妥协、保守势力,却正在积极活动,向抗战派展开攻击。一一八七年,周必大任右相,留正参知政事。周、留都是朝廷上反战官员的代表。在周必大支持下,左补阙薛叔似等上书攻击王淮。一一八八年五月,王淮被排挤罢相,次年病死。周必大又向孝宗推荐朱熹。这年六月,朱熹到临安入奏。有人对他说:“你的正心诚意之论,皇帝最讨厌听,不要再讲了。”朱熹说:“我一辈子的学问,就是这四个字。不讲这个怎么行!”孝宗见朱熹,说:“十多年没见你,你也老了。应当给你个清要的官做,不要再去管州县。”孝宗任命朱熹作兵部郎官。几天之后,兵部侍郎林栗出来反对,说:“朱熹本无学术,只是偷窃程颐、张载的绪余,谓之道学,私自推尊。带领学生数十人,学作春秋战国时(儒者)的姿态,孔孟到处游荡的风气。现在只听他虚名,就叫他人奏。任命之后,几天不来,是心怀不满。朱熹既被任为兵部郎官,我就可以管他。请将朱熹停罢。”周必大、薛叔似等纷纷上疏说朱熹未到任,是因为这几天有脚病。太常博士叶适上书激烈地攻击林栗,说:“考栗劾熹之辞,……无一实者。至于其中‘谓之道学’一语,则无实最甚。”又说:往日王淮就是用这个办法“阴废正人”,林栗又袭用郑丙、陈贾之说,“以道学为大罪”,“良善受祸,何所不有!”侍御史胡晋臣也弹劾林栗“喜同恶异”,“无事而指学者为党”。林栗被罢官,出知泉州。朱熹也免官出朝。

  这年十一月,孝宗再召朱熹入见。朱熹辞不赴朝,写了长达万余言的奏书,再次申述“正心诚意”之论,说天下之事千变万化,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陛下之心不正,所以“所用者皆庸缪■熹向孝宗提出六项“急务”。一是“辅翼太子”,设置师傅宾客之官,把“古先圣王正心修身平治天下之要”向太子传告。二是“选任大臣”。他指责孝宗出于私心,不用“刚明公正之人”,朝廷大臣“至庸极陋”。三、四是“振萧纪纲”、“变化风俗”。朱熹提出:十多年来,以此二字(道学)“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如同北宋时排诋“元祐学术”一样,这岂是“治世之事”!又说:外面传言,以伏节死义之士为无用。纲纪日坏,一旦有事,所用之人就会交臂降叛。五、六两项是“爱养民力”、“修明军政”,指责虞允文为相时取户部羡余作为备战的军费,说这些钱并没有能换来金人的首级,反而使经费更加缺乏。朱熹还说,孝宗任用的宰相都是徇私情,将帅都是走私人的门路,其实是“庸夫走卒”,要靠他们修明军政,岂不误事!

  朱熹进而在奏书中说:现在士大夫之论和我不同的,都是似是而非。奋厉有为的人说“祖宗之积愤不可以不掳,中原之故疆不可以不复”,臣以为这都不对。现在区区东南还有不少事可虑,哪里还有什么“恢复”可图?真有志于恢复,不在于“抚剑抵掌”,而在于陛下“正心克己”。朱熹又说:陛下把“儒者之道”斥为“常谈死法”,而采取“管(仲)、商(鞅)功利之说”,希望富国强兵,或有近效。这个学说已经行了几年,近效也并未见到。他最后说:圣贤所传的道理,常谈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陛下考察四种学说(佛、老、管商、孔孟)的异同而加以辨明,就会了解我所说的都是古先圣贤之说,天经地义自然之理。

  朱熹在这个奏书中,已明确提出反对出兵恢复。在他的私下谈话中,说得更加清楚。他说:“今朝廷之议,不是战,便是和。”“不知古人不战不和之间,也有个且硬相守底道理”,“说恢复底,都是乱说”。又说:“端人正士”以复仇为非,和议为是。“乘时喜功名、轻薄巧言之士,则欲复仇”。指责虞允文等“其实无能”,甚至认为“言规恢于绍兴之间者为正,言规恢于乾道以后者为邪”。朱熹这些言论,作为他的奏书的注脚,清楚地说明他一面主张忠君死节,反对投降,一面又主张不战不和,倡言主守,对主战者多加攻讦。

  和朱熹相反,陈亮在一一八八年春,亲自到建康,察看地理形势,再次给朝廷上书,提出:“江南不必忧,和议不必守,虏人(指金朝)不足畏,书生之论不足凭。”请依孝宗“即位之初志”,“为经理建康之计,以震动天下”,和金朝决绝。朝廷上妥协、保守派官员大加嘲笑,说陈亮“狂怪”,不予理睬。

  一一八七年十月,宋高宗当了二十多年太上皇以后病死。孝宗服丧。太子惇事。一一八九年二月,孝宗退位作太上皇,传位给光宗。周必大、留正任左、右丞相,王蔺参知政事。

  

  三、妥协派打击抗战派

  

  光宗赵惇位时已经四十多岁。即位前,名义上作过临安府尹,实际是长期生长深宫,不达世务。一一八八年参预政务时,他的老师尤袤(音茂m4o)对他说:“大权所在,天下所争趋,非常可怕。愿殿下事无大小,都要取上旨而后行,付众议而后定。”光宗即位后,宫内被皇后(李后)所左右,朝政被反战主和的官员所操纵。

  光宗即位后不久,御史刘光祖上书,系统地提出了尊奉道学的主张。他从北宋讲起,说“本朝士大夫,学术最为近古”,“不幸而坏于熙(熙宁)丰(元丰)之邪说,疏弃正士(指司马光等),招徕小人(指王安石等)”,“绍圣、元符之际,群凶得志,绝灭纲常”。孝宗朝反道学的论争是“因恶道学,力去朋党,因去朋党,乃罪忠谏。夫以忠谏为罪,其去绍圣几何?”刘光祖从道学立场出发,提出南宋和北宋之间思想论争的联系,他建议消除“道学之议”,“定是非,别邪正”,即坚决地尊奉道学。

  朱熹在光宗即位的一年,写出了他的《大学》《中庸》章句(注解)。同年,被任命知漳州。朱熹到任后,把古代的丧葬、嫁娶的礼仪,教给当地子弟。又奏请在漳、泉、汀三州“正经界”(核实田亩),画图造帐。但他自己在漳州却无法实行,只好辞官。一一九四年,又知潭州。

  光宗即位后不久,留正即支持谏官弹劾周必大罢相。次年,留正升任左相,独专相位。留正执政时,孝宗朝一些主战的重要人物,相继受到打击。一一九○年,陈亮再次被诬陷入狱。御史台的官员指使酷吏严讯,送大理寺治罪。一一九二年得友人援救,才被释放。陈贾在清江作地方官,光宗即位,将入朝奏事。御史林大中劾奏陈贾曾随同王淮制造道学的罪名,“阴谋废弃正人(指朱熹等)”,倘许入奏,必再留朝,“好人”就都要辞去,不利于稳定国家。陈贾因此不能入朝。辛弃疾在一一九二年,曾任福建提刑,到临安见光宗,面奏荆襄上流是东南重地,应加强防御,作抗战的准备。一一九三年,辛弃疾回福建任安抚使、福州知州,在当地设“备安库”,丰年收购粮米,备军队需粮时出售,以为可以“有备无患”,积钱至五十万贯。辛弃疾又严格以法治下,“官吏惴栗”。亲自检覈溪县狱囚,辨释五十余人,只留十余人。辛弃疾整顿吏治,理财备战,不到一年便遭到朝中谏官费艾等人的攻击,以“残酷贪饕(贪吃。饕音涛t1o)”的罪名被罢免,回上饶家居。

  四川一带,一直由抗战派将领吴玠、吴璨等驻守。吴璨临死时,不谈家事,只留遗嘱,请朝廷不要放弃四川。一一九二年,留正利用宋朝防范大将专权的“祖宗旧法”,说“西边三将,只有吴氏世袭兵权,号为吴家军,不知有朝廷”,派户部侍郎丘賨同崇)为四川安抚制置使。丘崈四川后,一再上书攻击利州安抚使吴挺(吴玠子)。次年,吴挺死。丘崈准挺子吴曦回四川奔丧,命知和州。又规定吴氏后人不得再领兵。抗战派在四川掌握的兵权,也被剥夺了。

  光宗、李后与太上皇孝宗之间,日益不和。一一九一年,李后请立嘉王扩为皇太子,孝宗不许。此后,光宗长期不去朝见孝宗问安。朝臣多上书进谏,光宗很是厌听。一一九三年五月,考试进士。一个策问卷说,重要在于施行寿皇(孝宗)的政事机要,而不在于一月四朝。光宗把此卷定为进士第一(状元)。揭卷后,作者原来是陈亮。陈亮及第,被任为建康府判官。在赴任的途中,一天晚上突然死去。陈亮一生力主抗战,在即将可以有为的年月,却消逝了。一一九四年六月,六十八岁的孝宗病死。孝宗死前,光宗不去探视,死后也不去尸前服丧。孝宗葬礼无法进行,朝中骚动。丞相留正、知枢密院事赵汝愚、参知政事陈騃音2i)、尚书左选郎官叶适建议立太子。赵汝愚(宗室)和知閤事韩侂(韩琦曾孙,宁宗韩后叔祖。侂托tu#)请太皇太后(孝宗母)懿旨,光宗退位作太上皇,光宗子赵扩(宁宗)即皇帝位执丧礼。宁宗即位,以赵汝愚和韩侂为代表的两派官员,又展开了争论。

  (三)宁宗、韩侂禁道学和北伐战争赵汝愚是宋朝的皇族。孝宗朝中状元,曾任太子侍讲,为光宗讲授儒学。后来,出任福建军帅,镇压农民起义。他是朱熹道学的有力支持者。宁宗即位,赵汝愚任枢密使,又任右相,自称要学习司马光。赵汝愚执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荐用朱熹做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为宁宗讲道学。朱熹在潭州得到诏命,当天就启程上路。到临安后,和赵汝愚结纳,协力排挤拥立宁宗的韩侂。朱熹多次向赵汝愚献策,对韩侂多给些钱“厚赏酬其劳”,而不要让他参预朝政。

  韩侂任枢密院都承旨,传达诏令,得到宁宗和韩后的信任,又得到朝中抗金主战的官员的支持,其中的有力人物是参知政事京镗(音汤t1ng)。京镗在高宗死时出使金朝,曾叱退金朝全副武装的卫兵,要求金朝撤除音乐(表示哀悼)。孝宗称赞说:“士大夫(指儒生)平时都以节义自许,有能临危不变,象京镗这样的么!”京镗执政,支持韩侂,和赵朱集团形成对立。

  朱熹初次见宁宗,就进讲正心诚意、人欲天理的道学。任侍讲后,进讲《大学》。旧制:单日早晚进讲,双日休息。朱熹请不分单双日和假日,每天早晚进讲。借着给皇帝讲书的机会,多次进札,对朝廷政务多加论议。朱熹又和吏部侍郎彭龟年弹劾韩侂,并在进讲时说宁宗被左右的人(指韩侂)窃取权柄。绍熙五年(一一九四年)闰十月,宁宗下诏免去朱熹的侍讲,对人说:“朱熹所言,多不可用!”赵汝愚拜谏,陈傅良、刘光祖、邓驿等纷纷请求留朱熹在朝,都被宁宗拒绝。彭龟年上书攻击韩侂,说:“陛下近日逐得朱某太暴,所以也要陛下逐去此小人”。彭龟年被贬官出朝。次年二月,右正言李沐上言:赵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赵汝愚罢相出朝,又被劾曾图谋篡权,庆元二年(一一九六年)正月在永州病死。

  一一九六年,京镗任右相。韩侂加开府仪同三司,权位重于宰相。韩、京等取得政权,演出了禁道学和北上抗金的场面。

  禁止道学韩、京执政,朝中反道学的官员,纷纷指责朱熹道学的虚伪,称道学是伪学。一一九五年,右正言刘德秀上书,说道学是“依正以行邪,假义以干利”,“如饮狂药,如中毒饵”,“口道先王语,而行如市人所不为”。又说:“孝宗锐意恢复,首务覈,凡虚伪之徒言行相违者,未尝不深知其奸。臣愿陛下以孝宗为法,考核真伪,以辨邪正。”请宁宗效法孝宗抗金,识辨道学。次年八月,太常少卿胡纮音红h$ng)上书,说“比年以来,伪学猖獗,图为不轨,摇动上皇(光宗),诋毁圣德”。大理寺司直邵褒然上言“三十年来,伪学显行。场屋之权,尽归其党”。宁宗下诏:“伪学之党,勿除在内差遣”。十二月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熹言行不一,说:“朱熹引诱两个尼姑做妾,出去做官都要带着。”“朱熹在长沙,藏匿朝廷赦书不执行,很多人被判徒刑。知漳州,请行经界,引起骚乱。任浙东提举,向朝廷要大量赈济钱米,都分给门徒而不给百姓。霸占人家的产业盖房子,还把人家治罪。发掘崇安弓手的坟墓来葬自己的母亲。开门授徒,专收富家子弟,多要束修(学费)。加上收受各处的贿赂,一年就得钱好几万。什么廉洁、宽恕、修身、齐家、治民等等,都是朱熹平日讲《中庸》《大学》的话,用来欺骗世人。他说的是那样,行为又是这样,岂不是大奸大憝(音对du@)!”沈继祖的弹劾已超出道学范围,多有攻讦。宁宗下旨,朱熹落职,朱熹门徒蔡元定送道州编管。

  朱熹被迫上表认罪,说是“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笼统承认“私故人之财”、“纳其尼女”等等,说要“深省昨非,细寻今是”,表示要改过。朱熹门徒,纷纷离去。

  这年,叶翥(音助zh))知贡举,和刘德秀等上疏,请将道学家的‘语录’之类,全部销毁。叶翥主考进士,凡是考卷讲到程朱义理,一律不取。儒学六经和《论语》、《孟子》、《大学》、《中庸》,都成为“世之大禁”。据说“士之以儒名者,无所容其身”。

  一一九七年六月,朝散大夫刘三杰上书说:“朱熹专于谋利,借《大学》、《中庸》作文饰,对他下一拜就以为是颜(回)、闵(子骞);得到他一句话,就以为是孔孟之道。得利越多,越肆无忌惮,但还没有上边有权势的人给他支持。后来周必大作右相,想夺左相王淮的权,引用这帮人说大话,颠倒黑白,排挤走王淮。以后留正来,又借他们的党与做心腹。至于赵汝愚,素怀不轨之心。这帮人知道他的用心,垂涎利禄,甘为鹰犬,妄想得到什么意外的好处。以前的伪学,至此就变成了逆党”。刘三杰最后说:“那些习伪太深,附逆顽固者,自知罪不容诛。其他能够革心易虑的人,不必都废斥,可以让他们去伪从正”。十二月,知绵州王珪(音演y3n)上书,请置“伪学之籍”。宁宗下诏,订立伪学逆党籍。宰执四人:赵汝愚、留正、王蔺、周必大;待制以上,朱熹、彭龟年、薛叔似等十三人;余官刘光祖、叶适等三十一人;武臣和士人十一人;共五十九人。两年多后,朱熹病死。列入伪学逆党籍的人员,并非都是信奉道学,这就表明:宁宗的禁道学主要还在于反朋党,旨在清除朱熹所依附的赵汝愚一派官员,专任韩侂当政。

  崇岳贬秦 韩侂当政时的一件大事,是崇岳飞、贬秦桧。对待南宋初岳飞、秦桧这两个历史人物的评价,一直是南宋战和两派官员争论的一个方面。封建朝廷加给死者的谥号(谥音视sh@)和封号,是官方所作的评价,有时也是推行哪种政策的一种标志。孝宗初年,追复岳飞原官。一一七九年,加谥号武穆。一二○四年,宁宗、韩侂又追封岳飞为鄂王,给予政治上的极高地位,以支持抗战派将士。秦桧死后,高宗加封他申王,谥忠献。孝宗时,揭露秦桧的奸恶,但还没有改变爵谥。一二○六年,宁宗、韩侂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荒谬、丑恶。缪音谬mi))。贬秦的制词说:“一日纵敌,遂贻数世之忧。百年为墟,谁任诸人之责?”一时传诵,大快人心。韩侂对秦桧的贬抑,实际上也是对投降、妥协势力的一个沉重的打击。崇岳贬秦,为北上抗战作了舆论准备。

  北伐金朝 韩侂胄执政,光宗朝被排斥的主战官员,再被起用。陈贾任兵部侍郎。吴挺子吴曦回四川,任四川宣抚副使。家居的辛弃疾也又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在宁宗、韩侂胄决策伐金的过程中,辛弃疾起了重要的作用。

  辛弃疾在一一九六年自上饶迁居铅山县。朱熹曾为辛弃疾的斋室写了题词:“克己复礼,夙兴夜寐”。朱熹在死前几个月,还又写信给辛弃疾,劝他“克己复礼”。但是,家居的辛弃疾却是胸怀壮志,时刻以北上抗金为念。他同友人慨叹壮志难酬,作《鹧鸪天》词,历述他自壮年渡江以来的抱负:“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音掺ch1n)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音促c)整饬)银胡■l)箭室),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金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时,金朝统治下的北方各族,正在陆续发动战争,在金朝的北边骚扰。各族人民的反金起义,也在各处兴起。金朝统治者日益陷于内外交困的局面之中。困居铅山的辛弃疾,随时在密切注视金国内部的动向。他被宁宗、韩侂胄再度起用后,一二○四年,到临安面见宁宗,力陈“金国必乱必亡”,请委付元老大臣,“预为应变计”,准备出兵北伐。宋、金边境的汉人这时不断有人“跳河子”,越境投宋,报告金国困于北方战事和人民饥困的情况。驻守安丰军的官员,也奏报淮北流民请求渡过淮河,投附宋朝。开禧元年(一二○五年)改元,一个进士廷对,也上言“乘机以定中原”。本来准备北伐的宁宗、韩侂胄,得到辛弃疾等人的建言,在朝野抗金声中,决意发兵了。

  一二○五年,韩侂胄加封平章军国事,总揽军政大权,下令各军密作行军的准备,出朝廷封桩库金万两作军需。命吴曦练兵西蜀,赵淳、皇甫斌准备出兵取唐邓。殿前副都指挥使郭倪指挥渡淮。一二○六年四月,郭倪派武义大夫毕再遇(岳飞部将毕进子)、镇江都统陈孝庆定期进兵,夺取泗州。金兵闭城备战。毕再遇建议提前一日出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陈孝庆领兵假攻西城。毕再遇自东城杀入,金兵败溃。毕再遇树起大将旗,喊话说:“我大宋毕将军也,中原遗民可速降”。城中汉官出降。宋军收复泗州。郭倪来劳军,授毕再遇刺史官。毕再遇说:“国家河南八十一州,现在攻下泗州两城就得一刺史,以后还怎么赏官?”辞官不受。陈孝庆继续进兵,攻下虹县。江州统制许进攻下新息县。光州民间武装攻下褒信县。宋军出兵得胜,形势大好。五月间,韩侂胄请宁宗正式下诏,出兵北伐。

  伐金诏下,群情振奋,上下沸腾了。辛弃疾作词赞颂韩侂胄:“君不见,韩献子,晋将军,赵孤存。千载传忠献(韩琦谥),两定策,纪元勋。孙又子,方谈笑,整乾坤。”号称“小李白”的诗人陆游,曾在四川军中“干办公事”(官名)。孝宗朝被召见,多次上书建策北伐,移都建康。光宗朝,曾作诗慨叹:“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韩侂胄初执政,在山阴家居的陆游寄予很大期望:“吾侪虽益老,忠义传子孙,征辽诏倘下,从我属櫜鞬(音高尖g1o ji1n)。”朝廷果然下诏伐金,诗人大为激动了。八十二岁的陆游作诗言志,表示还要走上战场。“中原蝗旱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辛弃疾、陆游的壮丽诗篇,也正是曲折地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振奋情景。

  韩侂胄出兵伐金,政治上思想上的准备是充分的,但军事准备却很不足。符离败后,多年没有作战,如象辛弃疾这样坚持抗战的将领,抗金投宋四十三年,也已是六十五岁的高龄。“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后来有人评论辛弃疾时慨叹说,孝宗时未能出兵中原,“机会一差,至于开禧,则向之文武名臣欲尽,而公亦老矣!”辛弃疾朝见决策伐金后,到镇江府驻守。韩侂胄推荐他的老师陈自强作相(一二○○年京镗死),引用旧日的僚属苏师旦为枢密院都承旨,辅佐指挥军事。决策出兵前,宁宗、韩侂胄解除伪学逆党籍,重新任用一些在籍的官员,争取他们一致对外,但其中的某些人并不真诚合作。韩侂胄拟用广帅薛叔似去前线统帅淮西军兵,薛叔似不赴任。又命知枢密院事许及之守金陵,许及之也不出守。调任光宗时派往四川的丘崈为江淮宣抚使,丘崈辞不受命。将帅乏人,宁宗下诏:朝内外举荐将帅边守。邓友龙曾出使金朝,说金朝内部困弱,主张北伐,用为两淮宣抚使。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仍为副使。伐金的主力军分布在江淮、四川两翼。

  韩侂胄部署北伐时,宋军中已出了内奸。早在宁宗下诏伐金前一月,吴曦已在四川里通金朝,图谋叛变割据。派遣门客去金军,密约献出关外阶、成、和、凤四州,求金朝封他作蜀王。宋出兵伐金,金朝指令吴曦在金兵临江时,按兵不动,使金军东下,无西顾之忧,密许吴曦作蜀王。韩侂胄日夜盼望四川进兵,

  ■陆游诗翰

  多次催促,吴曦不理。金蒲察贞领兵攻破和尚原,守将王喜力战。吴曦下令撤退,宋军败溃。金兵入城。吴曦焚河池,退军青野。兴元都统制毋丘思(毋音贯gu4n)领重兵守关。金兵到关,吴曦下令撤防。毋丘思孤军不敌,金军陷关。一二○五年底,吴曦秘密接受金朝的诏书、金印,作蜀王,示意程松离去。程松兼程逃出陕西。吴曦叛变,宋军伐金的部署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金军有吴曦在四川作内奸,得以集中兵力到东线作战。宋郭倪军驻扬州,派遣郭倬、李汝翼会师攻取宿

  

  

  州,被金兵打败,退至蕲州。建康都统李爽攻寿州,也战败。皇甫斌又败于唐州。江州都统王大节攻取蔡州,不下。只有毕再遇一军继续获胜。一二○六年六月,韩侂胄因出兵无功,罢免指挥军事的苏师旦和邓友龙,又用丘崈为两淮宣抚使,用叶适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丘崈受命上任,就放弃已占领的泗州,退军盱眙,说是可以保全淮东兵力。宋军退守,金军分九道进兵。战争形势,由宋军北伐变为金军南侵了。十一月,丘崈任签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兵马。金完颜纲军陷光化、枣阳、江陵,又攻破信阳、襄阳、随州,进围德安府。仆散揆军偷渡淮水,宋兵大败,金军进围和州。纥石烈子仁攻陷滁州、真州。淮西县镇,都被金军占领。一二○六年底,金军又秘密派人去见丘崈,示意讲和。丘崈密送金使北归。从此,丘崈多次遣使与金军谈和,暂行停战。

  西线吴曦叛变,东线丘崈主和,韩侂胄日益陷于孤立了。开禧三年(一二○七年)正月,罢免丘崈,改命张岩督视江淮兵马。韩侂胄自出家财二十万,补助军需。又派遣使臣方信孺到开封同金朝谈判。

  这时,四川的形势是:叛徒吴曦在开禧三年正月,公然建行宫,称蜀王,置百官,请金兵进入凤州,献出四郡,并准备削发(改女真辫发)向金称臣。长期以来坚持抗战的四川军民,对吴曦的叛卖,展开了强烈的反抗。吴曦召用大安军杨震仲。杨震仲拒不附逆,服毒药自杀。陈咸剃去头发,拒绝向金朝臣服。史次秦自己弄瞎了眼睛,拒不作官。一些官员也都弃官而去。随军转运使安丙却受伪命,作了吴曦的丞相长史。监兴州合江仓杨巨源和吴曦的部将张林、朱邦宁、义士朱福等相联络,策划讨伐吴曦。杨巨源去找安丙说:“先生做逆贼的丞相长史么?”安丙见势不妙,号哭说:“我没有兵将,不能奋起。必得有豪杰才能灭掉此贼。”兴州中军正将李好义结合兵士李贵、进士杨君玉、李坤辰、李彪等数十人,也在计划杀吴曦。杨巨源与李好义等商议,杀吴曦后,得有个“威望者镇抚”,准备推安丙出来主事。杨君玉等伪造皇帝诏书,命安丙为招抚使,诛反贼吴曦。李好义等七十多人闯入伪宫,宣读诏书,兵士都散去。李贵当场斩吴曦。吴曦称王四十一天,受到了应得的惩处!

  诛灭叛徒,大快人心。军民抗金情绪,极为高涨。韩侂胄得知吴曦叛变,曾密写帛书给安丙说:“如能杀曦报国,以明本心,即当不次推赏。”帛书未到,安丙已奏报吴曦诛灭。韩侂胄即任安丙为四川宣抚副使。吴曦被杀,金朝大为沮丧,又无战备。杨巨源、李好义等请乘势收复四州。李好义出兵,一举收复西和州。张林、李简收复成州。刘昌国收复阶州,张翼收复凤州。孙忠锐收复大散关。李好义进兵至独头岭,会合当地民兵夹攻金军。金军大败。宋兵七日到西和,所向无敌。金将完颜钦逃走。李好义整军入城,军民欢呼。李好义又请乘胜进取秦陇,以牵制侵淮的金军。安丙不许,士气大受挫折。大散关又被金兵夺去。

  安丙不许乘胜北伐,却在宋军内部自相残杀。安丙与孙忠锐不和,命杨巨源伏兵杀孙忠锐。吴曦原部将王喜指使党羽刘昌国在酒中放毒药,害死李好义。安丙又诬指杨巨源谋乱,把他下狱害死,假说是自尽,报给朝廷。抗金将士,无不愤慨。由下级军官和民众武装发展起来的大好形势,又被安丙等断送了。

  这时的金朝,正如辛弃疾所判断的,处在“必乱必亡”的前夕。只是由于宋朝出了叛徒和内部的不和,部署失宜,才使金兵得以侵入淮南;但金朝实际上已不再有继续作战的能力,只是对宋朝威胁、讹诈。宋使方信孺到金,金朝先把他下狱,虚声恫吓。九月初,方信孺带回完颜宗浩给张岩的复信,说若称臣,以江淮之间取中划界。若称子,以长江为界。斩元谋奸臣(指韩侂胄等),函首以献,增加岁币,出犒师银,方可议和。韩侂胄大怒,决意再度整兵出战。宁宗下诏,招募新兵,起用辛弃疾为枢密院都承旨(代苏师旦)指挥军事。六十八岁的辛弃疾这时得病家居,任命下达后,还没有去就任,就在家中病死。

  韩侂胄筹画再战,朝中主降的官员大肆活动。史浩在光宗朝病死,子史弥远这时任礼部侍郎,是朝中投降派的主要代表。一二○○年韩皇后死,一二○二年,宁宗立杨氏为后,韩侂胄曾持异议。杨后对韩侂胄深怀仇怨,在政治上则和兄杨次山一起,主张妥协、投降。史弥远秘密上书,请杀韩侂胄。杨后又叫皇子询(原名。■音眼y3n)上书,说韩侂胄再启兵端,于国家不利。宁宗不理。杨后、杨次山和史弥远秘密勾结,阴谋对韩侂胄暗下毒手。他们指使中军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等,在韩侂胄上朝时,突然袭击,把他截至玉津园夹墙内害死。事后才奏报给宁宗。韩侂胄被暗杀,军政大权全归杨后、史弥远所操纵。随后,又把苏师旦处死。投降派完全遵照金朝的无理要求,把韩侂胄、苏师旦的头割下,派使臣王柟(音南n2n)送到金朝,并且全部接受金朝提出的条件:增岁币为三十万,犒师银(赔款)三百万两。金军自侵占地撤回。南宋又一次屈膝降金,算是完成了“和议”。当时太学生作诗讽刺说:“自古和戎有大仅,未闻函首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又说:“岁币顿增三百万”,“莫遣当年寇准知”。北宋时,寇准坚持抵御辽朝,长久地受到人们的敬重。史弥远谋杀韩侂胄,屈膝投敌,完全是秦桧一类的投降派!

  韩侂胄执政前后十四年,权势显赫,曾与赵汝愚一党相互倾轧,最后适应朝野抗金的要求,发动北伐战争,由于坚持抗敌,遭受投降派的杀害而牺牲。但因韩侂胄反道学,长期遭到程、朱门徒的咒骂。元代修《宋史》,特立《道学传》崇程朱,又依南宋《国史》立《奸臣传》,不列入史弥远,反而将韩侂胄与秦桧并列,辱骂他是“奸恶”,完全颠倒了历史的是非。后世史家立论,或沿袭旧说,也不免有失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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