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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道门的荣幸与尴尬──《西游记》道教思想论略(4)
作者: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四

    仔细研究《西游记》上述有关道教的内容我们会发现,作品对道教肯定的部分,大都是具体的修炼方法,而且基本上限于道教内丹派全真道的修炼方法。作品对道教的否定部分,却是道教神学的主体部分,包括其基本教义以及那些祸国殃民的道士。或者这样说,作者在思想感情上似乎有一种对道教的排斥力,但在建构自己的宗教学体系时,却又不得不利用道教的某些基本理论。为什么《西游记》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呢?我们认为,这既有作品题材的因素,也有作者本人的因素以及时代的因素。

    从作者所处时代道教发展的实际来看,道教特别是道教符箓派在政治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并不令人满意。我们知道,元代是道教内丹派占统治地位的时期,全真教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以正一教为代表的符箓派处于衰落地位。自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此种情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洪武七年朱元璋在《御制玄教斋醮仪文序》中说:“朕观释、道之教,各有二徒,僧有禅有教,道有正一有全真。禅与全真务以 修身养性独为自己而已;教与正一专以超脱,特为孝子慈亲之设,益人伦,厚风俗,其功大矣哉。”[27]究其原因,大概一是因为朱元璋起于下层社会,故对民间所信仰的修斋醮以禳灾祛病,降乩仙以求神示等有特殊感情,二是因为当上皇帝之后,希望炼丹药以求长生,求祷祀以延子嗣,于是,讲究方术而比较实用的正一道便受到特殊礼遇,而讲求心性务虚的全真道反被冷落。自朱元璋之后,明代历代皇帝几乎没有不崇信道教方术的。明宪宗荒淫好色,道士李孜省、邓常恩辈便进媚药、淫术以投其所好。明世宗宠信道士,饵金丹,修房中,以图延年益寿,故道士邵元节、陶仲文等,就因献房中及祈禳之术而得宠,位至一品。影响所及,三公六卿、地方官吏、缙绅文士甚至太监之流,也都沉溺其中,闹得整个社会乌烟瘴气。据《万历野获编》记载,“嘉靖中叶,上饵丹药有验,至壬子冬,命京师内外选女八岁至十四岁者三百人入宫。乙卯九月,又选十岁以下者一百六十人。盖从陶仲文言,供炼药用也。”[29]太监高寀“谬听方士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乃遍买童稚潜杀之。久而事彰闻,民间无肯鬻者,则令人遍往他所盗至送入”.[29]术士孙太公,“以方药寓京师,专用房中术游缙绅间。乃调热剂饮童男,久而其阳痛绝胀闷,求死不得,旋割下和为媚药。凡杀稚儿数十百矣”.[30]《西游记》的成书,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也难怪作者要将不少国君写成昏君、道士写成妖道了。影响所及,连对三清和太上老君这些道教尊神,作者也表现出大不敬来,甚至将他们的尊像丢进“五谷轮回之所”,真真让人叹息不已。

    从《西游记》的题材来看,本身就是来源于佛教的取经故事。在“西游”故事的流传过程中,虽然佛教的内容越来越趋向于淡薄,但是,取经的佛教性质一直没有改变。在这种情况下,作者不可能完全撇开历史的共识,去完全进行自我的虚构。因此,他将那些前代具有道教性质的诗词韵语加以改写,使其带有一定的佛教特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从《西游记》的性质来看,是一部描写神魔之争的长篇小说,作者不能不追求情节的奇幻与内容的丰富,追求作品的可读性。然而,相对佛道二教来说,佛教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哲学思想,更注意以其深邃的哲理来征服善男信女。其修禅成佛的途径,无非就是积德行善,念佛坐禅等等。虽然也有一些降魔的护法神将,除怪的法术法宝,但相对于道教未免略显单调。而道教却是以老庄哲学为其思想基础,集原始宗教、民间巫觋、神仙方术、阴阳诸家、医药卫生为一体,逐渐发展起来的一个庞杂的文化体系。正象《四库全书提要》“道家”所说:“后世神怪之迹,多附于道家。……其后长生之说与神仙家合为一,而服饵、导引入之,房中一家近于神仙者亦入之;《鸿宝》有书,烧炼入之;张鲁之教,符箓入之;北魏寇谦之等又以斋醮章咒入之。”[31]马端临《文献通考》亦认为:“道家之术,杂而多端。”[32]这样一个庞杂的文化体系,显然能给作者驰骋才华以更广阔的天地,故在其具体描写中,道教的法术法宝、修炼方法、宗教仪式等等,便随时随地于笔端流出。

    从《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来看,当然是以儒家思想为主。但正如徐朔方先生所说:“在宋、元、明士大夫中间”,“只有三教合一而以儒为主的儒者,或三教合一而以道为主的道者,或三教合一而以佛为主的和尚和居士” [33].故在吴承恩思想中,也不可能不受佛道思想的影响。查《吴承恩诗文集》,不少作品都典型地表达了儒家思想,但也有一些作品牵涉到佛道二教,说明作者对佛道二教并非没有了解。在《述寿赋》中他借祝寿者之口说:“今当采石上之九华,撷云中之三秀;剥方壶之大枣,雪太华之灵藕。啖之葛氏之桃,荐以务光之韭;炊玉田之稻以为饭,屑北明之麦以酿酒。一饮再尝,千龄亿寿。”而寿主则不以为然:“吾方当植仁为仙谷,树德为琼枝,清心为玉体,和气为灵芝。……调燮五事,宣通四时。愿去薄而居厚,窃知雄而守雌。则夫忍之一字,乃吾传世之宝,延年之药,而治心之师也。”[34]前者显然属道教“服饵”之道,后者显然属内丹学的“性命”修炼。又《古意》一诗道:“余自尘世人,痴心小尘世。朝登众山顶,聊复饮其气。”[35]这里的“饮其气”,实际就是道教的“服气”之术,亦即《抱朴子内篇》卷三所谓“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36]由此可见,吴承恩不仅对道教理论比较熟悉,还亲自进行过道教方术的修炼。其《赠张乐一》诗云:“鲁郡张君登我堂,手执素卷求诗章,自云所乐在于一,平生此外无他长。世人嗜好苦不常,纷纷逐物何颠狂,猿惊象醉无束缚,心如飞鸟云中翔,多歧自古能亡羊,羡君执策由康庄;清宁天地合方寸,妙合太极生阴阳,灵台拂拭居中央,殊形异状难遮藏,吉凶倚伏视诸掌,指挥进退知存亡。”[37]这里的“所乐在于一”,正是道教的“抱元守一”;“猿惊象醉无束缚”,正所谓“心猿意马”之类。“灵台拂拭居中央,殊形异状难遮藏”二句,原出自佛教典故,即禅宗北宗神秀所作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38]后道教内丹派也接受了这种理论。张伯端《悟真篇后序》即说:“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之体自现,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功,顿超彼岸。此非心镜朗然,神珠廓明,则何以使诸相顿离,纤尘不染,心源自在,决定无生者哉!” [39]石泰《还源篇》第七十四章亦说:“心田无草秽,性地绝尘飞,夜静月明处,一声春鸟啼。”大致也是说要心田清静,勿使“殊形异状”沾惹之意。再证以吴承恩有《赠沙星士》、《赠贾山人》等诗,可见他和“小院朝扃烧药坐” [40]的炼丹之士,和“逢人自诧有仙方”[41]的方术之士,亦有一定程度的接触。在后一首诗中,又有“好我只缘无俗调”句。吴承恩的道教文化修养已足以让这些道教方士折服而“好我”,可见其道教文化造诣的确已达到了一定高度。这样,当他创作自己的巨着之时,才得以将这些内容得心应手地写入《西游记》中,使《西游记》表现出一定的道教文化特色。

    但是,吴承恩毕竟是一位正直的读书人,又终生郁郁不得志,这就使他能够比较清醒地认识当时的社会现实。考吴承恩生平,曾经因谒选而两次入京,又曾长期就学于南京国子监,他的好朋友李春芳又是一名“青词宰相”,因而对明世宗崇道所带来的社会弊端,他应该是十分清楚的。以他“平生不肯受人怜,喜笑悲歌气傲然”[42]的个性来看,他对这些祸国殃民的道士,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因此,在《二郎搜山图歌》中,他才把批判的矛头直指那些祸国殃民的“五鬼”、“四凶”.这里的“五鬼”“四凶”,大概就包括那些蛊惑人心的道门方士。这大概就是《西游记》反道教文化形成的主要原因。以上意见当否,敬请学界同道们批评指正。

    注释:

    [1] 胡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上海书店据实业印书馆1942年版复印本366页。

    [2]、[15]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140页。

    [3] 陈元之:《刊西游记序》,见《明清小说研究》第三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160页。

    [4] 李卓吾评本《西游记》卷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

    [5] 陈士斌:《西游真诠》第五十回批语。

    [6]、[7]、[10]刘一明:《西游原旨》卷首,《西游记读法》。

    [8] 刘一明:《西游原旨》卷首,《西游原旨序》。

    [9] 尤侗:《西游真诠序》,见《西游真诠》卷首。

    [11]、[14]张含章:《新说西游记总批》,见《新说西游记》卷首。

    [12] 张含章:《新说西游记自序》,见《新说西游记》卷首。

    [13] 张含章:《西游记总论》,见《新说西游记》卷首。

    [16] 参阅李安纲《苦海与极乐-西游记奥义》、《西游记奥义书》全套五本及有关论文。

    [17] 孙国中:《西游记全书气功破译·前言》,团结出版社1997年版卷首。

    [18]、[19]刘一明:《西游原旨》第一回回批、第九十回回批。

    [20] 陈士斌:《西游真诠》第九十回回批。

    [21] 参看李安纲《<西游记>非吴承恩所着及主题是修心证道》,《编辑之友》1995年第4期。

    [22][23][24][36] 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37页、14页、15页、52页。

    [25] [33] 徐朔方:《评〈全真教和小说西游记〉》,《文学遗产》1993年第6期。

    [26] 李养正:《道教手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41页。

    [27] 《道藏》洞玄部威仪类。

    [28] 《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

    [29][30] 《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八。

    [31] 《四库全书总目》卷146,“子部”“道家类”,中华书局1965年版1241页。

    [32]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225.

    [34][35][37] [40][41][42] 刘修业辑录:《吴承恩诗文集》, 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3页、6页、11页、25页、27页、25页。

    [38] 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一,“东土祖师·五祖弘忍大满禅师”.

    [39] 王沐:《悟真篇浅解》,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75页。

    原载:《运城学院学报》 2002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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